酒精混合果香的晶莹液体带来的清凉刺激吞咽入喉，余味回甘，胸腔内生出的几分锐气随之不见，时憬朝沈知节看了半晌，不冷也不热。

在他面前，总是反复想该不该，能不能，好不好，他与她相识几个月，略有交流，拍戏祝福可说可不说。以他们合作多次的关系说是当然，那时说了他会不会多想？

面前的男人白衫黑裤，身姿如同松树般挺拔。衬衫线条勾勒出精瘦身形，清新亮眼，手上握着瓶啤酒，浅棕色的瓶身下，掌背稍宽，指骨笔直精细，没有一点瑕疵，眼睛柔润浅褐，明净清白，还是她记忆中的耀眼少年，不曾有丝毫改变。

沈知节也在看她，双眼闪烁有神，在细致脸庞下显得更水灵，嘴角向上挑了一点，带点平视众生的清宁，不带目的，私利，也没有狂热与痴迷，他在她的眼中的倒影像只身一人面对浩瀚群山与江河湖泊。

两人在剧组也为对戏，争论，说话对视过，没有一次像今晚，时憬不顾其他，微昂着头看他，眼中神色变换，圆眼起雾：“谢我？”

沈知节不厌她的注视，有理的说：“时老师不是我背后的女人么？”

这是时节夫妇超话里有网友戏称的，她笔下几个角色都是他的代表作，外界都说他的成名赶上好时候，剧本好，团队好，市场好，唯有他知晓这两个角色于他的意义，百无一二。

时憬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笑意，以平常朋友的口吻接了句：“背后持盾扛骂的？”

他说反了，她谢他才是，他给了角色生命，血肉和灵魂，使他们鲜活，经历她设定好的波澜壮阔的一生。职业道德和私人情感掺杂，就像她离开青提巷所说，是他，她才肆意又洒脱。

时憬话音刚落，沈知节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她是懂他想表达什么的，时憬低垂头，手捂嘴跟着笑，两人没再说迟来祝福的事。

“那么，对于演过三部时老师的作品的我，再认识一下？”

剧组生活他试过淡忘，可她一个言行，一个动作，包括小细节，坚持重拍的尽心，教训幺红又美又飒，与他讲戏手指放电脑哪个键盘，记得清清楚楚。

“可以这样叫你吗？小憬？”

时憬被他最后的话惊得险些握不住酒瓶，没人这么叫过她，他比她大，叫她小憬，不亲密却又不陌生，她耳根发热，话却是温的。

“请便。”

“演戏也当学无止境。以后请时老师多多指教。”说着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他的笑没变，不含强制，或追问，不是众星捧月的偶像顶流，也不是谦谦君子的人设，只是一个叫沈知节的人。

他手心朝上，不是要握手，以前也找时憬搭讪的男人做过类似的手势，要联系方式，真诚相待，似是在那样的目光和语言中，她打开手机微信，像他上次将手机给自己那样给他，意思是，要加，自己来。

没觉得对他交出私人物品是件危险的事。

沈知节可以加个微信的话还没问出口，见时憬将带着微信页面的手机给了他。

之前她说只要收款码后，他想让老钱出面，或者韩石导演去，又觉得两人知道了会笑他，还可能适得其反，以她的性格，决定的事不会因别人劝告而更改。

她微信头像没有男女年龄层之分，不是美女动漫或帅哥图，是山中悬月，昵称叫小时不识月，微信号叫Tsuki，他用自己手机扫码添加，给她备注：小憬。

再用她手机通过自己的好友申请，给自己的备注原名。

他瞅了眼她的聊天框，是正常社交。

时憬仰头喝剩下的，小熊猫她大学当饮料喝的，为什么不买高度酒，怕喝了控制不住胡言乱语，灾难性的场面。

手腕被一双大手握住：“别喝了。”

又不是大夏天，初冬喝冷的对身体不好。

时憬晃了晃瓶子，一瓶见底。她今晚，是来接圈圈的，来之前接到许圆圆遇见他最多打个招呼，不像现在，两人独处，对他说了好多话。

酒店用的是单面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看得见外面，门口有三三两两脖子挂像机的人在蹲点，有举牌粉丝，那些人，是来拍他的？还是拍庆功宴？

沈知节是出来透气的，回到宴会厅前对时憬说：“在这里等，快完了。”

时憬看他进去，点开他微信，头像没换，坐在山顶看日出，微信名众生，备注好了他名字，她长按小框，选了不显示该聊天。

她焦思苦虑斩断的联系因本尊插入被迫连系起来，断掉的绳子连起来也用不了多久，他不是天天没事聊天聊着玩的，他和人探讨该和老钱同段位的老前辈，不像她，年轻又有些古板的同龄人。

今晚任纵一回吧，只今晚，只这次，时憬这么告诫自己，许是喝了小熊猫，她想到学生时代，在校园偶遇他的暗自雀跃，他眼中有所见之景，所望之人，没有远处的她。

即便时间短暂，两人对视那会儿，他的眼里，有她。

许圆圆从厅里出来，见时憬对手机发着呆，喊了她几声，走近闻到她身上有股果汁味。

时憬见许圆圆出来，说：“走吧。”

门口有好多记者和粉丝，有人跟身边人说庆功宴结束了吗，怎么还没出来，许圆圆好心问：“你们只在这个出口等？”

有几家媒体只来了一个，听了这话想不会要空手回去吧，好在有席颜和陆望出来。

“宴会怎么样？吃饱了？”

许圆圆打包了盒芋泥香酥鸭，不是让憬憬吃剩的，是她吃到所有点心里面最好吃的，打包了一份现做的。

两人走到对面，一辆黑色路虎从西门驶来停在她们面前，按了按喇叭，周胜说道：“小许总，时老师，这块不好打车，一起吧。”

时憬正要说不顺路，许圆圆拉着她上车了。

时憬：“……”怎么也把自己拉上去了？

许圆圆：有爱豆的便车要和闺蜜一起坐。才对得起我磕的偶像和闺蜜CP。

车门自动打开，许圆圆让时憬先上，沈知节坐在最里面，时憬坐他旁边，许圆圆坐最边上，后面还有座位，怎么圈圈不坐到后面。

不是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活动，沈知节很少带助理，今天不一样，他宴会喝了些酒吧，还有自己给的。不可以酒驾，才叫周胜来。

周胜开着车还不忘跟时憬聊天。又说到了时憬杀青先跑的事。

“时老师当时拍完怎么走这么早啊。席颜姐，唐榆还有我，想找你拍照。”

就这么一走，花了两瓶酒钱，在冬风吹着的夜晚一瓶下肚给人道歉。早知道让韩石导演转达。

许圆圆先回答：“憬憬有事才先走，沈老师下部戏有什么计划吗？可以看看我们星火，有几个本也是顺应时势重点打造。”

宴会上人多不好问，车上只有他们几个，可以说了吧。后面是例行为自家公司问。

时憬头往那边移了点，他有没有明确计划？

沈知节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说：“看能不能遇到感兴趣的本。”

周胜会替他筛些，故事太普通平常的不要，只有几集的不要，合作中有乱改戏加戏的戏混子也不要，剩下的他会自己看，没有满意的会多休息段时间，宁愿不拍也不想拍不好的。

许圆圆点头，沈老师感兴趣的，从热搜来看，是憬憬这种精巧却意蕴深长的本。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像憬憬写过的那些本？”

时憬叫了声：“圈圈。”

说什么，入他的眼，一般题材真不行。有的网友想看他拍偶像剧，但她觉得太浪费了。虽然他的霸总是真霸总，身价身份地位不说部部大制作，至少要创新本子才够。

不想沈知节大方点头：“我接剧或电影不会特意先看编剧，但几次被构思和人设吸引，看完本倒回去看编剧，是时老师的。”

完整的说，剧本和人，同上。

时憬的脸被车内不太流通的空气蒸得发红，这话接不了。彩虹屁吹一顿他演技太假。

好在周胜解围：“《蜜糖》播出以来，哥又谈了几个高奢。还有是那段勾引戏时老师的妆容和哥很配找上门的。”

周胜见沈知节送两人回家，没把时憬她们当客人，他磕的CP网上一大堆同好，CP在车后好快乐，这话一说，又把话题引到了时憬身上。

许圆圆好想啊啊叫几声，恨不能化身写手，想去超话爆料，他亲口承认她的本对他有吸引力，都快笑出声了：“作用还不单一啊憬憬？”

时憬轻轻拍了许圆圆一下，她别再问沈知节和自己有关的了。再问她要成鹌鹑了。以蜜糖收官的数据来看，他的商业代言只会多不会少，会选干净且无黑料合适的大牌，听圈圈以前的朋友说，拒掉合作都会给出详细理由。

许圆圆下车后，时憬打算跟她一起，没想到许圆圆先对沈知节说：“憬憬家在西郊进去直走右拐的一处大庭院，麻烦沈老师送她到家了。”

沈知节还回了：“我保证让时老师安全回家。”

时憬：“……”两人一问一答她还不会了，这是她亲闺蜜吗？她的住址说暴就暴。

后座只剩她和沈知节两人，时憬发呆看窗外，心想今天他喝了多少酒？他不想喝，没人能让他喝吧。两人间有什么在悄然改变。

周胜在时憬下车后说：“时老师家看门也不小，不会是什么家的千金小姐吧？”

后排的沈知节看了看附近，郊区，人不多。她宠辱不惊，蕙质兰心，相貌是遗传自父母，才情需看天赋，以及后天所为。还有手上手镯。

她的姓，让他想到一个人。

时憬回到家快一点了，时方和柳叶除去不可推脱的工作之外，十点半准时上床，因此家里漆黑。

她洗漱完躺在床上，昨晚加了沈知节微信，不是做梦，她捏了一把自己的脸，痛，是真的。

第二天，时憬被闹钟吵醒，准备上班，没时间做早饭，只得在包子店买了两个酸菜粉丝蔬菜包，一杯白粥到工作室。

地址在海宁大厦三十二层，六七十个平方，名字叫远界，是齐兴取的，说想看遍世界辽阔。

她从包里拿出钥匙，开灯，开窗通风，给几盆绿萝浇水，吃完早饭看狼女的本，中午锁门去楼下新开的粤式餐馆多吃嗦竹篙粉，上来躺在折叠椅上午休，下午到点下班。

微博沈知节松雅代言物料出来了，松雅全球代言人，是今年下半年以来他又增加的商务之一，松雅是国外大牌，以化妆品，皮革为主。

粉丝都在祝贺，前几年他代言的一款国产服饰一套过万，几个头部粉闭眼入。

在微博评论区顶置是这样的。

@演员沈知节：量力而行，口头心理支持也是支持【微笑】

这句看完她有点眼酸，考虑到部分粉丝可能会冲动消费，先说好。有在好好做一个演员。

其他评论都在说哥哥好好看，公子好绝之类的，还有人打趣问知君，时节夫妇最新更新的文看了吗【狗头】，看了悄咪吱一声？

沈知节回复了个吱，时憬差点笑出声。他在微博和粉丝互动好玩，等时节夫妇同人文？真出同人了？

庆功宴的图片上传到了网上，去的人都有的全员大合照，没看到圈圈，跑那个角落吃东西去了吧。

京戏院图书馆借书台，许圆圆看了看手机里和沈知节的合照，庆功宴没白去，她和憬憬投资赚的钱也到卡里，省着点花够撑好久了。要不买辆宝马好了。

下午下班，同事问：“怎么不让男朋友接你？”

许圆圆足足想了半天，她说的男朋友是送炒甜奶茶的谢秘书，她不想解释了，只说：“他工作忙，没空。”

以谢秘书的性格，接女人下班？想想很可怕。

她微信收到了大老头还有家里杂七杂八远方亲戚的消息，都是不结婚的坏处，加速衰老这种催婚信息，她退出了群聊，一个个删好友。

大老头也在半小时前发话，今晚要么约云艺的富二代易尚吃饭，谢秘书一起，和对方交涉项目。

许圆圆没回家，坐在门外打电话问大老头：“许老头，这个项目和我关系不大吧，为什么要我去陪？”

接谢秘书还说得过去，这次又是为什么。

许卫说：“你今年也二十五六了，这年纪不说结婚，恋爱该谈了，易尚在圈子里也算有名的，我和他爸说好了，和他见个面处处看。人家答应了。”

谢圆圆问：“说好了？说好什么？”

问都不问她这个当事人的意见？搞什么君主专制啊。她现在不想谈恋爱，和自己出身差不多的富二代，更不想。

许卫语气轻蔑：“怎么，凭你那图书管理员一个月五六千的工资，在京市，活着还行，其他想都别想。真想干一辈子？”

又是这种万人之上的口气，许圆圆挂掉电话，大老头说的对，就是对，她才不想答应，跟谢秘书发消息，说自己不去。烦得去酒吧喝酒。

时憬等到天黑，觉得不对，微信太安静了，没收到圈圈消息。她分享欲很强，今天怎么会这么沉默。打电话给她无人接听，发微信也不回，打谢览的也是。

时憬想着许圆圆可能会去的地方，开车出门找人。

许圆圆在五彩灯光的夜魅角落的位置，几杯酒过去，还是忘不了大老头说她的，时憬赶到时，见许圆圆周围围了几个男人，她还拿着瓶酒猛灌，时憬上前一把拿下。

许圆圆一手动了动：“憬憬？我，是出现，幻，幻觉了吗，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没告诉你我在这。”

时憬付了钱，将人塞进车里，接到谢览的电话，她关上车门，说道：“想问你知不知道圈圈在哪儿。现在我找到她了。”

谢览问：“小许总怎么样了？”

时憬看后座喊着还要喝的人：“喝了几瓶，问题不大，发生了什么？”

谢览说：“我不清楚，今晚是和易尚先生谈项目的，老许总一开始让我和小许总一起，但是后来小许总告诉我，她不来了。”

时憬把许圆圆带回家，去浴室打湿毛巾的功夫，许圆圆坐起来，突然说：“我讨厌相亲。”

她拿着毛巾，抱着时憬不撒手，告诉了她。

时憬没觉得许圆圆有错，也没觉得许叔叔有错，只是立场不同，选择不同。

“憬憬，你说身为千金，是不是总是要承受相应的代价？”

她没享受到一点红利，大老头这不行那不准，还看不起她的工作，追个星都要偷摸，联姻更是难以抗拒的宿命。

“大老头提过好多次，是我太傻，没有听出来，要不我用存款买栋房子搬出来住好了。”

时憬从抽屉里掏出几把银光闪闪的钥匙放进她手心：“这些日子不想回家，去帝景御江二十八层吧。不想相亲，交个朋友，不一定要男朋友，只要周围人知道他在你身边。”

许圆圆眼睛睁大：“毕业的时候时爷爷送的那套市中心空中别墅？”

时爷爷是时憬的爷爷，时方的父亲，时建明老爷子，年轻时是京市著名企业家，一手创立的忆拾计算机互联网电子产品在国内最先普及。

“还有别的吗？我又不爱买房。”

看时间不算太晚，时憬拉着许圆圆出去逛街，做了女生心情不好都会做的，疯狂购物和吃喝，卡地亚，香奈耳，随心买。

许圆圆再次感叹她家憬憬是天使，想到别人家娱乐公司千金，唱跳演戏样样都行，可盐可甜，出手价值不菲，她，大老头想过给她一张限额百万的卡，条件是让她在公司帮忙一个月，卡当作报酬，可她那时追求独立，硬生生没要。

时憬对高奢没有执念，偶尔看到喜欢的会入，不是购物狂，她和许圆圆是好多高奢店常客，也会和导购聊聊潮流之类。

逛累了找了家店休息，许圆圆是这里的会员，为时憬点了杯冰春满杯红西柚，自己点了杯茉香奶绿。

时憬刚坐下，手机振动不停，一看是微信视频，看到是谁打的视频后，接了。

画面一顿，一个精神特好头发有些斑白的男人出现在了屏幕上，说：“小珥珥！”

时憬无奈笑笑：“爷爷。”

许圆圆也凑过去跟着叫了声爷爷。

“小汤圆也在。”

电话那头正是时方父亲，时建明老爷子，时憬奶奶在她初中时去世，去年老爷子才退休，现在周游世界，原本计划让时方继承，可时方一心沉迷学术教育，老爷子也想得开，世袭也不是企业长久发展的秘诀，从身边选了个合适的继承者。

现在在纽约，下一站可能是巴西或者西班牙。

“我跟两位漂亮的小姐说，我的精彩旅程，这里男人高大威猛，还很会讨女孩子欢心，要不要给两位介绍？”

许圆圆最先说：“要要要，爷爷，我要。”

白给的当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