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至子时,百姓们大多已入梦乡,偶尔有几声犬吠和孩童哭闹,很快歇止。
空荡寂静的小巷,黑衣男子独自行走,明月皎皎,偏被高墙所阻,只有几丝残光,照见他面具下沉寂的一双眼。
忽然,他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余光看向侧后方那棵枝叶繁茂的树。
“藏头露尾,阁下是打算一路跟我到将军府?”
远处并无动静,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成复脚下微动,一枚石子被踢向树梢间,下一瞬,枝叶哗啦,其间飞出一道身影,将石子反踢向成复,同时稳稳落地。
这人同样身着黑衣,却未蒙面,是个少年。
成复并不认识他,但须臾间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你是孤灯楼那个叛逃的杀手,天一。”
天一,也就是林竹,闻言并不答话,只信手将方才捏在手中的几片叶子一同掷出,轻飘飘的树叶此刻犹如利刃,能毫不犹豫地划破人的肌肤。
成复躲开飞叶,一道寒凉的剑光紧随其后,直指他心口,被他以剑鞘挡住,二人就此缠斗起来。
林竹平素便不喜多言,杀人时更是无话,成复往日同样寡言,但今夜他有心试探这人究竟跟了他多久,又听到了多少,便一再出言试探。
可惜林竹始终不接话。
他现在只想甩掉成复,去盛平王府。
“你本是孤灯楼最顶尖的杀手,代号天一,数月前,孤灯楼接了一个任务,截杀即将入宫的尚书府大小姐沈于归,这个任务本该落在你的头上,可你的师弟天二为了不菲的赏金,将你骗去他处,抢走了这个任务。”
林竹的剑划破成复的手臂,带出一串血珠,他脸色冰冷,对成复所言置若罔闻。
“你不甘心,一路追着他来了洛阳,却迟来一步,天二已经得手,你为了拿到酬金,杀了天二,怀了孤灯楼的规矩,被孤灯楼追杀至今,是也不是?”
成复仍缓缓说着,而林竹眼中神情果真有了变化。
“你分明跟孤灯楼沆瀣一气,自然满口胡言,颠倒是非。”
他果然听见了!
成复手中剑势更盛,杀气愈重。
今夜绝不能让此人活着离开。
一时间小巷之中只闻得兵器相撞之声。
成复久经沙场,武艺自然不俗,林竹十岁出师,剑下亡魂无数,二人你来我往,竟堪堪战成平手。
无论成复还是林竹,都知必须速战速决,再拖下去惊动了巡逻的戍卫,只会更加棘手。
成复旋身避开的同时,反手将剑自背后刺向林竹。
这一剑角度极为刁钻,林竹避之不及,硬生生在半空中将身体往后翻转,才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心口,只是背上终究中了一剑。
他眉也不皱,迅速刺向成复腰间。
二人此刻皆受了伤,相对而站,但脸色都还算平静。
成复瞧着这少年,心中忍不住叫了句好。
若非是今时今地,他或许会招揽这少年。剑法高超尚在其次,这少年心性坚韧更是难得,先前那话不过为试探,他早就听闻孤灯楼最顶尖的两个杀手一同叛逃之事。
天二的确为接这个任务事先引开天一,却非为财,而是早知此行凶险,即便得手,也未必能活着离开。
天一得知此事,毫不犹豫地追来洛阳,也并非揽功,是为救天二而来。
难得杀手之中,竟也有这等生死相托的情义。
“你应当知道,一个叛逃的杀手会是什么下场,洛阳城虽大,又有谁会为保你一个杀手得罪整个孤灯楼?与其成日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东躲西藏,不如束手就擒,我还能给你个痛快。”
“做梦!”
可惜了。
成复眼眸轻抬,目光不经意间从林竹身上掠过,却突然神色一变,死死盯着他的手臂。
先前打斗时林竹的衣袖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清凌凌的月光下,一个陈旧的伤疤赫然可见。
“那个疤是怎么来的?”
林竹莫名低头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成复猛然喝问:“我问你那个疤是怎么来的?!”
林竹觉得莫名其妙,此人莫不是失心疯了?便讥诮道:“什么抚远将军,朝廷竟沦落到要重用你这等脑子有疾之人了。”
成复问不出话,索性继续动手,这次他的剑更快了。
若说先前二人还能打个平手,这一小会儿功夫下来,林竹几乎一招未胜,而成复竟也不下杀手,每赢一招就要问一遍他身上的伤疤。
林竹不耐烦,冷冷道:“不记得了。”
“可是自幼便有?”
这次林竹没再说话,成复便当他是默认了。
“我有一个弟弟,年幼时便走丢了,他的手臂上也有这样一个疤,那是我幼时顽劣,同弟弟玩闹时不慎害他撞上尖石磕出来的,我心中懊悔,对那个疤记忆尤深。”
“孤灯楼的杀手多是楼主从各地搜罗来的幼童,有些是父母双亡的孤儿,有些是被拐子辗转买卖,你是哪种?”
说话间二人缠斗始终未停,成复占了上风,却始终只是将他困住,并不伤他。
林竹意识到自己打不过成复,只当他故意戏耍自己,心中恼怒,恨声呛道:“成将军莫不是想说我是你走丢的弟弟吧?要打要杀各凭本事,少在这胡说八道!”
仅凭一个旧伤疤自然不能断定,但成复心中有疑,更要问个明白。
自当年家中出事后,阿章便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
虽然这些年他心中早就对找回阿章不抱什么期望,可送到眼前的线索,断没有放弃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