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城外,破庙旁。
苏白伫立在此,只见那座破庙顶都塌了,泥像被雨水侵蚀得不成样子,半边身子都融了,但即便如此,仅剩的半边脸依然和蔼可亲。
那不是常见的菩萨泥像,反倒像是个比较俊美的男子,薄唇微启,带着浅笑,透下慈悲的富有神性的视线。
芸芸众生尽收眼底。
苏白许久没来此地了,往日他蜷缩在泥像下,在泥像慈爱的目光中入眠,就睡在那几个破破烂烂的蒲团上。
他身上没带香,只好拾起蒲团,拍拍灰尘,然后虔诚地双掌合十,再重重下跪磕头。
感谢您给予我一时庇护,感谢您仍然在这里等我回来。原谅苏白不敬,未能带上三根香看望您。
许是泥像有灵,执念就此消逝,一切化作虚无。
——泥像塌了,细碎的沙子泥点沾到他身上。
苏白沉默地为其祭拜再三,缱绻细语,眷眷而别。他的身后,清川久久而立,抿唇注视,终是微微俯身,轻言道谢。
“不清理一下?”
“先不了吧,这是我最后一次祭拜它了,说不定是给我庇护呢。”
再往前走,便抵达了芸姐所说的狐狸石像——一只大得吓人,却似孩童般黏腻在另一只腹部;另一只尾巴不知所踪,目视前方,温柔而又带着些许哀伤。
此情此景如此旖旎,似在诉说一段往事。
清川仅是淡淡扫了一眼,便抬脚自狐狸石像边跨过:“走吧。”
越过树丛,绕过一弯,苏白脚步一滞。
就似柳暗花明,谁人能知平平无奇的树丛后掩藏着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花海,花生九瓣,玲珑如玉,花蕊似阳,夺目绚烂。淡蓝色的花海随风掀起波涛,如梦如幻,初到此地,不禁沉溺。
“花有尽,君留步。”清川喃喃,笑言,“确实很值得留步。”
风掠过山林树丛,携来承载万千种种的花瓣,花瓣悠悠而落,稳稳当当停于赏花人手心,又一阵风动,旋转直上。
它在指引他们前行。
“朋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苏白刚踏入花海,却听得一阵悠扬绵长的声音自花海的那头传来,悲悯、神圣,又极其沙哑。
“二位贵客,是来赏花呢?还是来讲故事呢?”
苏白凝了神,四下搜寻声音的源头,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方向,却听得那声音不间断地忘我地讲述着。
“此花无名,但四季常开,是故人最喜欢的花儿之一。”
“它不起眼,但很倔强,无数兄弟姐妹簇拥在一起,也能如现在一般,在这山谷里肆意盛放。”
“远方的朋友,你想不想再深入些,听听我的故事,赏赏这片花海?”
……
苏白心一沉,知道这是在蛊惑人心,请君入瓮。他侧头而望,见清川回以一个肯定而鼓励的笑,顿时信心十足,心里长吁一口气。
玉清九天诀仍在持续不断地运转,清心静神,这也是苏白立于花海中无恙的原因之一。
“好,我随你去。”苏白说。
下一刻,满天花瓣迎着烈风自大地上飞扬,逐渐汇聚成一条蜿蜒曲折的绸带,此景奇异之甚,世俗罕见,也难怪会有人沉醉于此。
不知名的歌谣咿咿呀呀,赏花人不疾不徐地顺着花路前行。
苏白遗憾地想:鹊踏枝,蝶恋花,空有花海不见蝶,花海再怎么夺目耀眼也会弥留哀伤。
师徒一前一后,踏花而行,也许走了一刻钟,也许是一时辰,此地令人忘却时间,不知年月。
忽地,苏白停下了脚步。
花路绸带到了尽头,在他们抵达的这一刻,化作漫天花雨,坠入花海。花雨中央,是一个作下跪状的长矛贯穿胸膛的人。
那人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太久太久了,久到只能哼唱歌谣,久到无法起身,腰背佝偻,头深深地埋下去,双手无力地垂地。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几只刚刚绽开一点的花苞自其手中生长而出。
“是你在指引我?”苏白不再上前,保持了三丈的距离。
歌谣戛然而止,那人沙哑着,似在喃喃自语:“我还在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看看这漫山遍野的花,等他回来看看我。”
“罪人所栽,也是污秽吗?”
苏白不领情,嘀咕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声音有一瞬停滞,继而转成啜泣:“他还是不愿意看我。我是个罪人,我在此赎罪千年,我……”至此之后,哭嚎声渐起。
苏白蓦地一愣。
千年。
普通修仙者顶多两三百年的寿命,修至一定境界可成仙,但仙……也没这么大岁数吧?难道是传说中的神?
诚然清川猜到了苏白的想法,解释他心中疑惑。
“人可成仙,仙者护苍生恒仙魔。”他顿了顿,“但堕仙不同,仙者一旦堕落,就会变成非人非魔的半永恒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