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苦地呼吸着,感觉到空气像刮刀似的顺着他的喉管一路往下割,想用力将其咳出来,却半点气力都没有。
本该如此。
林秀才想着,睁着那双朦胧的眼睛缓了片刻,才在一声巨响之下抖了下身子,彻底从那种似梦非梦的状态下醒了过来。
那声音像是铜锣,又像是书箱不慎从高处摔了下来。
要是那装药的汤碗在他耳边落了地,或许也是这般清脆响亮。
林秀才想着,眼尾感觉到有烛光闪动,他艰难地朝外侧过头去,似乎真的想看看是否有药碗在他床边摔落。
这一转头,林秀才竟发现床上的帷幔不知道何时被挽了起来,正对着他床铺的窗户开了半扇,外头黑漆漆的,夜幕已经落下,却没有一丝风从外头透进来。
林秀才痛苦地喘息了一下,似乎转头的动作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香气随着那扇窗户的开启涌动着,稀释的味道让那股浑噩的感觉散开,外头的烛光闪了闪,慢慢朝这处窗子靠了过来。
林秀才迷蒙地看着那处窗户,朦胧的烛光挪动着,半遮半掩地在窗边驻足,一道隐约的人影借着烛光站定,就在这时,浓稠的黑幕突然被一道白光所撕开,随之而来的,是再次砸开的巨响。
“轰——”
风终于起了,让那烛光晃动起来。
林秀才一时恍惚,分不清楚眼下这幅场景是庄公梦蝶还是无常收魂,就在这扑朔迷离的时刻,那烛火再次动了,一道身影立在了窗边。
林秀才努力睁眼去瞧,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便突兀地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张,身子微微发抖,一手紧抓着被褥,似是想要将自己的身子从床上撑起来,离那处窗户更近些,可长时间缠绵病榻让他即使几乎成了一把骨架,却也无法被虚弱的胳膊支撑起来。
“嗬……,嗬……”林秀才痛苦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了古怪的呻吟声,身子刚刚从床上抬起一寸,又无力地倒了下去,歪在了床沿,“静、静姝……”
他一定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了,声音带着难听刺耳的嘶哑,像指甲划过了铜盆,很快便折断在了盆底。
“咳!咳咳……”
林秀才突然用力咳了一声,刺耳的声音很快回落,脑袋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窗外的烛光晃了晃,随着一阵暴雨前的疾风,扑地一下彻底熄灭了,将站在窗边那道似是而非的身影彻底隐在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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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元珍冒雨从林宅离开,马车在狂风暴雨中放慢了速度,大颗大颗的雨滴用力敲击着车厢顶部,让这车厢内都显得嘈杂起来。
“东家,这样就可以了吗?”
荷花小心地为她擦拭着脸上沾上的雨滴,不甚确定地问道。
陆元珍靠着车厢壁,将护在怀里的绣画推到一旁,露出那假人上头惟妙惟肖的一张等比例的面孔。
那姣好的面孔正朝着画外人笑,笑容明媚张扬,眼里透着光亮,头上的装饰华丽而繁复,却很好地衬托了她张扬的美丽。
“如果没有作用的话,我也尽力了。”
陆元珍看着这半身绣画,爱惜地抚了抚边缘无意中沾上的水渍。
她的右胳膊在苏宅受了伤,但鉴于林秀才每况愈下的情况,林姿洁隐晦地传达了几次她的焦急和期盼,好在陆元珍的左手也能拿起针线,只是速度难免有所滞缓。
因而这幅绣画一完工,陆元珍便马不停蹄地来了林宅,将自己的计划告知给林姿洁和林老爷。
鉴于林秀才如今的状态,陆元珍认为他的精神必然受到缠绵病榻的影响,长时间的睡眠很容易让人精神恍惚,更难以分清楚梦境与现实。
陆元珍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借着夜幕的遮挡,在林秀才的窗边演了一场默剧,只是女主角的登场,却是多了电闪雷鸣的助力。
陆元珍原还想着要利用什么东西将林秀才叫醒,在铜锣鼓声琴筝等一系列提议被唯恐惊走了林秀才不稳魂魄的林老爷毅然决然地否决后,雷鸣倒是误打误撞地达到了同样的目的。
天知道,在匆忙上阵时,陆元珍也不过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甚至无比担心这闪电会暴露了这与绣画相比过于粗糙的假人,可在里头负责观察林秀才状态给她打信号的丫头频频催促之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女主角’上场。
不过,在听到林秀才那声呼唤后,她心口的石头也算是落下了。
毕竟,让这位女郎出现在林秀才的眼前的职责,她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大夫了。
陆元珍想到离开时,林宅催促着好几个大夫进屋为林秀才把脉看诊的兵荒马乱,缓缓地长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