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翰璃学宫的路上,萧照脑中挥之不去那位掌勺丈人的音容笑貌。
七个儿子,一个接一个死在了北境疆场,马革裹尸。为父者,风烛残年,却依旧能在东宫活得潇洒自如。
他想起了自己的兄长们,每一个都为部族大业而死。额吉日日啼哭,痛不欲生,可对阿达来说,死一个儿子和丢了一个棋子别无二样。
哪怕明知大渊是龙潭虎穴,也要把自己送到京都为质。
兄长是棋子,而自己则是安插在大渊的钉子。
就算所有的儿子都死光了,怕是阿达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最多是惋惜一下自己后继无人。
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有君临天下。
子不子,父不父,家不家,国不国,这天下如此乾坤颠倒,黑白不明,哪怕他日入主中原,又有何趣味?
一想到这,萧照便觉得心中压了一块大石头。他心里清楚,天下本无事,寇自扰之。
这一路走来,多少同胞流尽最后一滴血,多少家破人亡,到头来,只是在圆阿达的一场春秋大梦。放眼整个四海,还能找出这比这更荒唐的笑话吗?还有人比我喀沁族人更痴傻吗?
可一旦承认部族那么多年的征战与厮杀都只是为了满足历代大汗逐鹿天下的狼子野心,这尸山血海,山河破碎,谁又能担得起呢?
世事势如破竹,走到今天这步,早已没有回头路了。哪怕明知前方是死路,绝路,他萧照也得继续往前走。
萧照自嘲了一下,忘往事,收余恨,改性情,他再次从大渊为质的读书人做回了喀沁世子。
脑子一转,同样是想起那位掌勺老丈,如今已无半分同情。
死了七个儿子?寻常人家一个两个儿子死在北境倒还看不出什么,可接连死了七个,怎么着,也能悟出点前线兵力辎重的薄弱之处。
以东宫对老丈的哀怜,前线定是将那七个儿子如何浴血奋战,如何为国捐躯一一告知了。
东宫?是啊,老伯在东宫掌勺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怕是知道不少东宫秘辛。
这么多年来,东宫简直就是铁板一块,什么风吹草动都不曾让外人看得出来,或许,老伯会是这块铁板的豁口。
怎么能让老伯开口?他如今膝下无子,老来孤寂。
常言道,人越老,越是怕孤苦无依,越是喜欢和小辈们相交,热热闹闹地温几壶好酒,醉醺醺地回忆当年事。
小辈?翰璃学宫里多的是少年人,实在不行,可以收阿勒齐当义子,给他养老送终。
一想到这,他又急匆匆赶回东宫。
“萧兄弟,怎么去而复返了?”门房问道。
“有件重要的东西忘带了。”
“快去快回。”
又接连问了几个人,萧照这才摸到掌勺老丈住的院子,一路畅行无阻,兴许是白日府里人都听说过茅坑那事了,早已料定他今日会去找掌勺老丈。
院里种满了菜,却空无一人,这么晚了,老头去哪了?萧照不禁疑惑。
难道他在外面有什么相好的?
萧照趁机四处翻找了一下,靴子,衣物……甚至连井下都找了,却不见半点碎银。
这世上,能做到藏钱让他萧照找不到的人,要不就是把钱都拿去给外面相好的了;要么,这个人就是太会藏了。
他又去找门房问了问,一打听才知道,晚膳后,掌勺老丈都会出府四处走走,消消食,约莫一个时辰就会回来。
既然萧照来的时候没看到老丈,那他必是在另一条道上。
萧照沿着另一条路上走了好长一段,好家伙,正看见老头闭眼装瞎沿街乞讨。
萧照:???
怎么着,东宫是哪点对不住他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这么冷天在街边讨饭?
听到有脚步声,老头倏地哭起来了。
“爷升官发财,事事如意,求爷行行好,给几个铜板吧!”
听到来人不为所动,老头又开始声泪俱下:“爷啊,可怜可怜老骨头吧,老骨头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眼睛也瞎了,年纪也大了,干不了活,被东家扔出来了。”
“心善的老爷啊,天冷,行行好,赏几个钱,给老骨头买件冬衣可好,老骨头下辈子一定当牛做马,报答老爷。”
说着说着,老头就开始跪下磕头了。
萧照丢了一把铜板,不怀好意地问道:“老人家,你的东家是哪一家,怎么如此心狠,刚过完年就把你丢出来了。”
老头耳朵一动,仔细听铜板落地声音,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看样子,至少有七个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