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齐汗流浃背……
嘴里的肘子顿时不香了:“咋,咋还有这回事唉!世子,你别走,快来救救我,我一个人写不完。”
萧照说完早就一溜烟地跑走了,独留阿勒齐在质子宅哀嚎,左手拿着肘子啃,右手拿着毛笔写,不一会,宣纸上满是猪油渍,肘子上也全是墨点。
萧照紧赶慢赶终于赶到韩府,迅速装扮出疯韩厉的样子,散开头发,弄脏脸,将衣服也搞得凌乱不堪,坐在韩府里。
没一会,果然有人赶来韩府,萧照故意用头发挡住脸,低头不语。
“韩公子,岁岁平安,多日不见,一切可还好?”这声音萧照觉得很熟悉,但他不能抬头确认来者是谁。
“太傅知道你如今喜欢烧些书画,就把一些师兄弟的连同太傅自己的习字都让老奴我给带过来了,太傅说这些够烧一整宿的,韩公子,尽管烧着玩吧,也算是应天府书院同公子一同守岁了。”
萧照终于想起来了,这熟悉的声音来自太傅身边的松远管家。
“说实话,老奴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字就是韩公子你写的字,比家主写得都好,不过这话可不要告诉家主,韩公子,快点好起来吧,你这样的才华,不该如此。”
萧照心中有所动容,不禁感叹,韩厉啊韩厉,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曾舍去的东西有多珍贵。
“韩公子,老奴每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不像是这世道里的人,就好像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专门为书画而生的,只是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光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管家说着说着似有哽咽之音,便不再说下去了。
待太傅管家走后,萧照方抬起头来,只见眼前一摞宣纸,堆积如山。
也罢,除夕长夜漫漫,装疯也是百无聊赖,就如太傅所言,烧些书画助助兴吧。
萧照架好火盆,正准备烧,突然觉得最上面的那沓书法有些眼熟。
这,这,这不是我刚刚火急火燎抄的那一万五千字吗?
萧照的嘴角直抽抽,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合着我平日辛辛苦苦写的这些字就是拿来给疯韩厉烧着玩的啊!
内心的那把火正欲爆发之际,萧照突然又看见下面堆积如山的书法,这字迹,好像是楼太傅的,又看了看署名和盖印,果真如此。看来,楼太傅是把自己这几个月的习字一股脑都拿过来了。
自己的字舍不得烧,楼太傅的字拿出去能卖不少钱,就更舍不得烧了,萧照盯着火盆发呆。
那一夜,萧照重新取了些木炭放在火盆上,又点满蜡烛,躺在地上仔细看这些书法。
此刻忽觉得自己这次画符般的行书写得极好,很潇洒灵动,字也很活,原来自己真正擅长的是行书。
无意于佳乃是最佳,不追求书法,结构,布局,甚至也不追求写好字,没想到,这样的书法反而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写得最好的。
这些字里面,有自己平日苦练楷书的影子,有所向披靡大无畏的心境,有潇洒自得不受约束的用笔,有过往先贤的影响……
此时此刻,萧照真想像韩厉素日那般在外人面前大喊一句:“我真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算了,罢了,怎么喊都是会被人当成疯话。
炭火烧起的烟熏得萧照眼睛干涩,微风一吹,便流起了眼泪,萧照有点唏嘘,怎么回事?我们这样的人怎会如此,藏拙,装疯,客居他乡,终日藏头藏尾。
他想起了韩厉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萧兄,莫要忘了诗书,那是我们在天地间唯一可以自在驰骋的地方。”
只有在诗书这里,没有逃不开的宿命和躲不过的因果,每个人赤条条一览无余,众生所苦练的,经历的,心痛的,顿悟的,都会在腕底流露出来,字外有字,我手写我心。
纵使笔不笔,墨不墨,自有心在。
萧照感怀之际,那位管家又来了一趟,这次送来的是阿勒齐的书法。
看着这一张张冒着猪油的宣纸,萧照两眼一黑,什么书法,什么造诣,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居然趁本世子不在,用本世子最好的徽州宣纸,写这样狗爬的字,还就着猪肘子吃,等本世子回去,定要给阿勒齐好一顿教训。
天爷啊,连最后一张纸都有大片油渍,这些纸本世子攒了那么久都不舍得用,居然就这么被阿勒齐给拱了。
不对啊,那个猪肘子本世子走之前他已然吃了大半了,怎么一万五千字都写完了还没吃完,事出反常必有诈,阿勒齐又在浑水摸鱼。
萧照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数,他还就不信了,阿勒齐这厮能不偷工减料。
“一,二,三,……一百七七……,六千一百一十一……”
字数完了,整整七千个字,阿勒齐果然在偷工减料,明日我要告诉先生,阿勒齐每次习字要么拿我的字滥竽充数,要么就写不够,该打手心。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在京都的这个除夕夜,居然,就这么过去了,萧照觉得一瞬恍惚,那一瞬,彷佛觉得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如同这个除夕夜般,辛辛苦苦半天,不过是场闹剧,一切好似在梦里,又怕最后这一切真是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