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真杵着扫帚近乎在发呆,在道机阁的弟子眼中,他总是在重檐堂的门前打扫。秋天扫树叶,冬天扫积雪,春天扫落花,夏天扫飞絮。他就像山下大户人家门前的石狮子活过来,偶尔动一动还走不了太远。付子倾推门出来时,他才抬眼,“小师妹?”
“镜真掌事。”付子倾浅行一礼,回身看向重檐堂。堂匾上的“清风朗月”四字被晌午的日头烧得发烫,显得这世道好些不近人情。尔倾被几簇白云遮个大概,付子倾收回目光,走远了这荫凉。
景德五年,道机阁的山门被一个二十出头的阉人闯了进来,见到姜允平时,那人解开外衣,从怀里抱出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姜允平看着年久失修的山门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人行一大礼,言道:“姜公,这是好事。”
姜允平接过孩子,怀中忽地发出一阵哭声。身旁的间路原忙伸手接过,哭声也跟着停了。姜允平苦笑:“姜某愚钝,这爱哭的小娃娃是什么好事?”
那阉人讪笑,从内袋里掏出一对碧玉,道:“姜公,煞迹初显,昭娘娘高义,请您收一位正血的弟子以成大事。”阉人扫了眼姜允平的身后。十二岁的间路原正哄着怀里的孩子,亲切温怀。“姜公精妙绝算,怎会不知咱家今日叩门呢?”
“姜某算得天下事变,如何算得人心思想。”姜允平低声沉吟,接过那对碧玉,合手行了一礼,“多谢郝公公。”
付子倾回到住处,从前襟搜出那封原本放在重檐堂席桌上的信。信封撰有“付生亲启”。付子倾拆开信封,从里面倾倒出一枚精致的玉佩,另捻出一封信和一纸地契。
玉佩的样式是原本一对,通白透着几缕闷青的飘花,没有字画。地契不是烟水镇的,而是南边平阳县的,房制考究,是处良居。付子倾抖开那封信,信中寥寥几行,不多温情:
“武道盟主林之远,为人清正好施,乃教敬山庄庄主,遗妻张氏冕机敏爽利,悉晓实情。此去为旬阳县教敬山庄丧席期近。席上百家争辩之时,方可带走遗女林昭。与张氏相认前,切忌泄露身份,打草惊蛇。玉佩本是一对,可做相认之用。为师的故友在平阳县有处私产,你可落脚。明早下山,切记门规,万事小心。”
付子倾收好齐整,忽觉胸口一团堵塞,用帕子护着一咳,竟咳出一块鲜血来。付子倾呆愣地盯着染红的帕子,随后起身从枕下摸出山门令牌带上,往院外女弟子经事的监房走去。
“经事姐姐,看到我师姐了吗?”
被询问的经事刚刚从重檐堂调任来,她疑道:“小弟子,你问的哪位师姐?”
“间......”
“是付小师妹啊。”没待付子倾回答,从监房内室里走出一位掌事,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她不急不缓地言道:“你师姐午时走的,这会儿快到晚膳了,许是在小厨忙呢。”
付子倾行了一礼,“多谢赵姐姐。”说罢便往山门外走去。
“诶!”赵掌事瞧着付子倾离开的方向,嘀咕道:“这孩子,天快黑了下山干啥呀?”
一旁的经事小声问道:“赵掌事,我记得这位付弟子是山门最小的,你怎么知道她问的是哪位师姐啊?”
“害!”赵掌事顺手抓了把案子上的边果,嗑了起来。“这姐俩的关系要紧着呢,先前都是住在一个屋子,只不过最近这间弟子处理门中事务忙不开,才搬去重檐堂。
“要我说都没必要搬,这间弟子哪天不往这边跑个两回,你瞧着吧,待会儿她回来准要打听她师妹呢。”
“那她们……”小经事闪烁着眼睛,被赵掌事瞪得低下头,蔫声道:“可我先前在重檐堂的时候,大家都传姜掌门要传位给间弟子的。当掌门都要学什么静渊决的,不能思情欲啊?”
“还有这种事儿?”赵掌事微眯起眼睛,偏头看向付子倾下山的方向,低吟道:“仙家的事情参不透呦。”说罢回身将手里的边果抖落干净,撩起内室的帘子歇息去了。
小经事思踹着这话的意思,只听得帘子那边飘来赵掌事的嘱咐:“陵妹儿,烦你守着,我去里屋理册子。”
小经事应了一声,回身恭敬地朝帘子里头行了一礼。
天色隐隐暗下,道机山的野鸟结伴立上枝头。间路原提着食盒,从小厨房走过夜桃初歇的庭院。白日时分,付子倾还在树下比着仙家的招式,手里抄着把孩童使的桃木剑做衬,好不热闹。
想到这里,间路原勾起嘴角,终于提了提劳累和烦闷的身心。走到女弟子经事房前,间路原看到当值的经事,疑道:“陵小使,你转到监事来了,恭喜!”
小经事连忙起身回礼:“多谢间弟子。”言罢她似想起什么,补道:“付弟子午时下山了,这会儿没回住处。”
“多谢。”间路原浅行一礼,正要走了,思揣着搭了句:“陵经事,我与倾儿之间,你莫要听信赵掌事。”说罢提着食盒去了两人的住处。
陵经事望着间路原发着轻快的步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仙家的事情,真是参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