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天井下起了雨,春雨连绵,顺着倾斜的廊檐而下。
沈鸢不应宁殊的话,转去看他背后的伤。
浅色布料浸着新鲜血珠,愈发给宁殊添了一份文弱的风骨。
刚才一路上,宁殊的长随说,他爹指使小厮拿护院的木棍打他。
他爹嫌小厮下手太轻,四十多岁的年纪,一把夺过小厮手里的棍子,把他当作仇敌一般来打。
打了约莫半炷香,才终于罢手。
宁殊看见她眼睛里的心疼,嘴角噙笑,“只是看着严重,并不疼。”
“拿棍子打人也是需要力气的,我爹他年纪大了,平日里除了公务就是各处吃酒,从不锻炼,没打几下他手腕就没了力气。”
宁殊伸手够了旁边一个蒲团,挪到沈鸢蹲着的旁边,拍了拍。
他评价他爹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但轻快的语气却掩不住声音的沙哑。
沈鸢顺着蒲团,捋着后裙坐在他身边,就像小时候听他讲故事一样,盯着他认真的脸,仔细听着。
她脸上有微弱的笑意,但还是心疼他伤得重。
“跪在这挺好,难得有片刻的清净和清闲,还有瑞宝陪着我,替我难过。”
“对了,你上次提到的那个锦衣卫,既然你怕他,要不我找个由头,把他调离京城?”
沈鸢面色一沉,想到了刚刚大街上见到的场景。
傅翊周宛如律法下的阎罗,眼神里的审判气息像是刽子手,分外瘆人。若是因她,让宁殊和他扯上瓜葛,保不齐以后他也会来找宁殊的麻烦。
“算了,其实我不认识他,而且上会我平白无故让小厮们打了他一顿,估计他心里也窝火。”
沈鸢小声嘟囔,带过这个话题,“不提他了,我们见面提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作甚么。”
恰巧小厮端了治跌打损伤的药汤过来,有沈鸢在,他们让宁殊喝药也更容易些。
沈鸢觉得宁殊有话直说,不似别人总披着张虚伪的皮,他们在一起永远可以坦诚相待。
她听他抱怨了许多宫中的事,尤其是兵部的一些老头子,还有其他部的一些官员。
“墙头草似的,上头说了句什么,他们就跟在后面附和,也不提建议,不管对错。依我看,皇上白拿俸禄,养了一群饭桶。”
他语气认真,说到那些人时,眸里不加掩饰的鄙夷。
沈鸢不在官场,也知道这些话不能说。
即使相互厌恶,但是明面上的样子还是要装装的。
宁殊既是这么说了,就根本没拿她当外人。
她把食指抵在唇中,“你小声点,隔墙有耳,万一这里有什么眼线,仔细让他们听去。”
“瑞宝是在紧张我?”他语气转变的很丝滑,明明将才评价那群同僚时,厌弃得像在说什么脏东西,这会子又有些不着调,带着点哄逗。
宁殊俊脸上的梨涡浮现,看得沈鸢愣怔了视线。
他清冷矜贵,自小就不爱搭理人。
人群中他总是最耀眼,又贵不可言的存在。
在两家相聚的宴席上,她也是厚着脸皮,屡次纠缠他,这才和他变得熟稔了起来。
那是她从小就认定的。
或许她真的可以无视谣言,和他在一起。
可众口砾金,积毁销骨。
这里近乎所有人都认识他们,知道他们。
沈鸢心中酸涩,但还是笑着和他在祠堂下聊小时候的事,一直聊到了雨停。
她将从医馆买来的伤药,放到宁殊手心,“别再忤逆你爹的意思了。”
她怕的是,他爹会因此更厌恶她。
与宁殊告别之后,沈鸢出了祠堂正要回家,就见宁夫人身边的侍女来找她。
那侍女是个极出挑的,乍一看,小巧挺翘的鼻梁还挺像沈鸢的。
沈鸢一瞬愣住,然后跟着她走。
宁夫人拉着沈鸢的手腕,到了一间卧房。
她遣退了侍从,房里只她们两个。
宁夫人先是讲了些客套话,然后直截了当道:“不管外人如何说的,我们管不了别人的嘴。但是你告诉姨娘我,你可是完璧之身?”
沈鸢陡然间睁大眼,宽袖下的手指紧紧掐着骨节。
宁夫人说了出来后也顿觉轻松了不少,她轻笑一声。
“宁殊他爹说了,若你还是清白之身,无论外头人怎么讲,我们一定会将你娶进门。可这若是……”
她瞥了眼沈鸢的表情,继续说道:“倘若你非清白之身,让彦承抬你做妾也是委屈你的。以你的模样家世,定能寻个比彦承更合适的,你看呢?”
沈鸢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的肉,脸上挤出来的笑容,又苦涩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