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没出过山坳的人,凑齐了进城的路费,拿了根棍子就来了小满打工的城市。
找了很久,才寻到快递站。
那几天,他们只吃身上的干粮,睡也只睡在公园长椅上,夜里风大,就裹紧一点衣服。
他们不怕苦不怕累,只怕花钱,因为他们没钱,每一分来得都不容易,能不花就不花。
小满没找到,然后就出了这件事。
……
周樟园手指蜷缩。
她也不容易,她只有一家快递站,只有一个人,因为他们可怜所以欺负她她就该受着吗。
她应该不管他们,坏人有坏报,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可是她羡慕小满还有家人满世界地寻找,还有家人为她的事争吵,而她如果不见了,都没人会在意。
不论其他对错,这样的感情不该被辜负。
让她原谅的,是这种真挚。
因为失去过,才知道有多珍贵,而她从前没有好好珍惜过。
于是她就怎么都恨不起来了。
剩下的,只有同情。
周樟园声音也低了下去,“小满只跟我说,她要请假,要半个月,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也没有回来过,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嗯……嗯……”
那两个人嘴唇翕动,是在太阳下暴晒久了的嘴唇,嘴唇没有形状,和四周皮肤难以分清。
“嗯……”他们又嗯了一声,这一声比那两次都更为沉重。
情绪很重,说什么都轻,只能用嗯来表达。
手术室铁门顶上的急救灯还不熄,他们紧张、失神,愧疚难堪,发出激烈地哭过后干燥的声音:“真的对不起您,但是希望您能借点钱给我们垫付医药费,我们……我们没带多少钱……”
说到最后,几不可闻。
本来不该再向她借钱。
他们伤害了别人,别人已经帮过他们。
但是他们谁也不认识,也没有别的人再来帮助,她是唯一的稻草。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想想……”
周樟园想说她也得想想办法,还没说几个字,咚地一声。
那两个人跪在了她面前。
周樟园惊惧地往后退了半步,一不小心撞到后面的人身上。
转头后看,顾云行也是一副目瞪口呆,迟迟不知作何反应的模样。
周樟园急道:“你们别这样,快起来啊!我会想办法的,不要这样。”
那两人却铁了心,像要跪着才能原谅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求求您了,要帮帮我们,我们会还钱的,一定会的,你要我们做什么都可以,真的求求您了……”
“之前真的很对不起,你们打我吧,骂我吧,我做了错事,都是我的错……”
“求你们,帮帮忙吧,他不能死。”
“欠了人命,我回去怎么交代……”
顾云行和周樟园退得一起缩在墙角,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跪在他们面前,求他们。
这场面远远超出了他们能理解的范畴。
周樟园推着顾云行:“你快说话啊!”
顾云行硬着头皮:“我说什么!”
“你看不见吗,他们都这样了,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周樟园恨恨地说,手抓着他。
顾云行被周樟园往前推,全身都不自在。
为什么要下跪,他从来认为,跪是软弱,就算死也不可能跟任何人跪下。
可他看着那两人,却说不出一句看不起的话。
在他们身后,躺着比男儿尊严更重要的生命。
顾云行平时就不爱说话,说话也都吊儿郎当,欠欠的,这种情况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很怕说出口就变了味。
他不喜欢面对这种场面,自己也说得混乱。
“你们别求了,我们不会不管的,之前的事我也打了你们,我也错了,对不起。”
说着,总觉得自己两个嘴皮子上下一碰就道了歉,相比于他们承受的痛苦,太轻飘飘了。
他也倍感无力。
这场面让他头皮发麻。
又怪到周樟园头上去。
都怪周樟园弄丢了他的猫,如果不是,他今天就不会去找她,就不会碰到这个事,现在就不用这样。
周樟园接收到他的眼神,以为他是气自己不帮忙说话。
忙道:“是啊,我们不会不管的,你们起来吧。”
两个人磕着头道谢。
这才慢慢起来。
周樟园顾云行都伸手扶了一把。
生怕对方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她俩心脏受不了,马不停蹄就跑下楼去缴费。
排队的时候,周樟园摸着自己的包,她银行卡里统共可能就三万。
要是等下一口气就要交十多万,她怎么弄?
而且看了看站在前面的顾云行,不是很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个穷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