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事忙完,周樟园交代了下李然一些安排,提了个包就走了。
胡昌路在郊区,这边经济相比市中心和南边高新区都差得很多。
放眼望去,极少见到住宅和楼房,只有一无所知的荒地和沉默的山脊。
周樟园乘车在路口停下,这里离她要去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司机师傅说,他家里老婆小孩儿催着他回去,就送到这里,麻烦她自己走一段,也不远。
她明白,有些人觉得那地方晦气,就也没勉强,结了单下了车就走了。
她披了件驼色长款外套,腰间一个带子勒出腰线,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沿着灰泥筑成的厚墙,朝前走十分钟就能到达大门。
左边的马路宽阔且寂静。
天空好像灰色的像素块,天地间全是凄冷的风声。
虽然并没有吹风,连路边的树叶都未曾晃动一下。
五六月份的天气,就是这样。
她还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每走一步都在哆嗦,很害怕从背后或哪里会突然钻出只鬼来抓她,因此紧紧贴着墙,走一截回头望一截,双腿止不住地打颤。
但那么害怕,她竟然还是坚持着走到了最后,见到了父亲。
而后她又去了两次三次无数次……
也许就是一次一次地走在这条路上,才让她成长起来。
让她如今走在这条路上不再是担忧惧怕的心情,而是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这是第五年了,还有最后一年,她就可以和父亲团聚。
仔细听能听见厚墙里传来的声音,他们又在集体活动吧,刚好是饭后。
周樟园第一次去的时候,还问过她爸,在里面都干什么?真的会安排踢足球和踩缝纫机吗?
她以前对监狱的了解就只是通过电视剧,所以才发出这样天真的疑问。
她父亲,隔着和影视剧里一模一样的玻璃墙和电话线,看着她笑了笑道:“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吃好睡好的,每天还能看会儿电视,比以前还轻松。”
那时候的周樟园本来没想哭,可憋了半天没憋住,下巴抖了两下,啪嗒眼珠子就掉了下来,她赶忙擦了,趁着狱警把她爸带走时,哽咽着朝里面大喊:“我会天天来看你的。”
天天是不行的,允许的探监只能一月一次,周樟园只好每个月来。
为了时常来探望父亲,她连大学也只选择在C城读。
她怕父亲在里面过得不好,怕他被人欺负,每次带了好多东西,但又被狱警没收说不允许。
她就一个人对着监狱大门掉眼泪。
后来她学会了把眼泪憋回去。
她基本不在任何人面前哭了,在父亲面前也不。
每次来父亲好像脸上皱纹都多了几条,头上白发也多了几根。
她已经这么勤快地来看他了,可还是避免不了每次见到他都像是错过了许多日子。
父亲的肩膀已经撑不起一片天了,她想到。
于是她逼着自己坚强,逼着自己成长,逼着自己成为一个可靠的样子。
她每次来,都展现出最好的一面给他,她想说,你看,我长大了,我能保护你,等你出来了,我能让我们过上和从前一样的好日子。
你可以相信我。
不知道他父亲信了没有,也不管她父亲信不信,反正她是要去做到的。
她把大学读毕业了,然后开了一家快递站,雇了两个员工,还准备存钱买个小房子,等父亲出来了一起住。
想要孩子也是因为如此。
有个血缘相亲的孩子是件很美妙的事,她相信生活会因此变得不一样。
她会抚养他长大,会给他很多关心很多爱,会教育他成人,看着他毕业工作谈恋爱结婚,然后她老去,把快递站交给他继承。
这样就很美满,是她现在最好最好的追求了。
所以你看,我对未来真的充满了期待,我规划了好多事情,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们都会很好的。
周樟园熟门熟路地登记了个人信息,然后被狱警带到等候室,四周零零散散地坐着人,都是来探监的。
前头就是会面区,她正对着的这个位置,有个女人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孩,右手举着电话,和玻璃窗里面穿着蓝色狱服的男人通电话,男人脸上满是皱纹,神情间也是苦楚,看着女人像是要流出泪来,隔着玻璃窗伸手,想要触碰。
而怀里的小孩儿还什么都不知道,玩着小恐龙,指着里面叫爸爸。
周樟园自以为心已经很硬了,可还是看了一下就撇开眼。
她自己也是那样的,不是吗。
她都没有同情别人的资格。
那个女人小孩儿走了后,狱警领着她到相同的位置坐下,没两分钟,她父亲就被带出来了。
那个男人和周樟园五官非常相像,两人鼻子几乎是一比一刻画出来的,没人会认不出她们是俩父女。
他坐下接通连线。
周樟园叫了声:“爸。”
近距离看才越清楚,玻璃窗里的人头上白发已经过半,想来即便再看得开,监狱的日子也还是不好过。
周樟园每次来都觉得他又老了很多。
怎么好像时间在他身上开了二倍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