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蕾妮卡,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俄罗斯的土地上,一栋被熏的外墙漆黑的红砖房里,一个体格壮实的男人朝楼上喊到。
他的眼眶下陷,下巴上胡茬残差不齐。显得他苍老又疲惫。
“哥哥,我还不累。”
楼上传来女声的回应。
这是一种充满质感的声音,只有经历过痛苦与绝望,在泥潭中挣扎过又掐住命运的脖子的人才会有这种声音。她的沙哑显示出她曾经向烟与酒祈求过暂时的安宁,坚硬的语气比冬天的石头还硬。
“哎。”奥列格-拉布伦切夫叹了口气。
他坐在圆桌旁,桌上近半的面积都堆积着瓶瓶罐罐。奥列格打开报纸裹着的熏肉,用刀切下几小片,接着又打开了一瓶伏特加。
收音机里放着西蒙诺夫创作的《等着我吧》,好似被冻土上永不停歇的寒风吸收走了太多的能量传到这里的信号总是又小又弱。哪怕调到了最大的音量,也只能保持安静才能听清。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死神一次次被我击败……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将会明白——全因为同别人不一样,你善于苦苦等待……”
俄罗斯的轻工业是出了名的差劲,诗还没有播完,收音机就开始发出沙沙沙的响声。
奥列格擦擦油腻腻的手,站起身来。他用手用力地拍击着收音机,指望着这粗鲁的修理法能起作用。
“哥哥!”
女人狂喜地跑下楼,楼梯被她踩的咯吱咯吱响。她猛地抱住奥列格,脸上露出不健康的苍白。
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艾蕾妮卡这么高兴了,奥列格也不由得傻笑了几声。
“这么开心?是有什么收获了吗?”奥列格了解自己的妹妹,能让她陷入这样的欣喜,一定是了不得的线索。
女人站直了身体。她留有淡金色波浪短发,眼角向上吊起,左脸上留有烧伤痕迹。血管鼓起,出现烧伤后特有的暗红色皮肤。
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因为女人正陷入亢奋之中,瞳孔正微微扩大。
“普拉米亚……普拉米亚!普拉米亚!!!”
“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又一次找到了你的踪迹。在远东,在海洋的那头,在岛国的土地上。我终于又一次找到你了!”
“快!哥哥,召集小组里的其他人员。我们必须马上出发。”
奥列格问道:“出发去哪儿?”
“日本。”她一字一句:“日本东京。”
……
艾蕾妮卡-拉布伦切夫。
现被俄罗斯通缉的三等通缉犯。
这个女人就是复仇女神的化身。在复仇这个字眼占据艾蕾妮卡的全部视线前,她曾经拥有过幸福的人生。在苏联还没有垮台时,她是一名铁匠的女儿,好似四月的太阳一样温暖明艳。
她和哥哥在这片土地上奔跑,街道上放置着各式各样的雕像,雕像下总是放着新鲜的花。
他们从雕像下的注释上练习新字词,在放学后与同学一起去开垦荒地,他们坚信自己活在一个伟大的时代中。
艾蕾妮卡很快长大,她遇到了自己的爱人——一位警察。就像童话故事里发生的一样,她孕育出里一位可爱犹如雏菊似的男孩。他们为自己的孩子取名叫基里尔,中间名为保尔。保尔是他们最喜欢的书中的主角的名字。
艾蕾妮卡和哥哥奥列格,丈夫以及孩子一同生活。他们生活十分幸福,但那天真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矛盾是一天天积累的,生活的巨变却是一瞬间完成的。人们在回顾过往时总是选取某个时间节点,在重要的节点到来后,人才会突然醒悟,选择另一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在睡前,艾蕾妮卡会给基里尔讲上几篇睡前故事。基里尔最喜欢听伊万和艾米丽这样的讨人喜欢又有点傻乎乎的主角。艾蕾妮卡最喜欢的则是和自己的孩子有着同名主角的这本书。
节点到来了。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那么艾蕾妮卡的故事会从这时候开始记述。
她的丈夫因为逮捕政客之子被炸死,她的孩子在她的面前活活烧死,苏联倒台了,她的父亲被投入古拉格失踪,她的工作再也支撑不了她的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
节点完全改变了她。
艾蕾妮卡过去的生活好像是海市蜃楼的幻觉,那个会在下班后冲进舞会跳上一曲果帕克舞的少女被谋杀在了过去。
过去拿到手上的九十卢布换算成十美元。饥饿,寒冷,丧子丧夫丧父之痛……痛苦是无穷无尽的,日子却总还是要活下去。
艾蕾妮卡变得疯疯癫癫,她怒骂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一切。奥列格本想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可是精神病院早就人满为患了。
在精神病院里,一伙儿人喊着:“我是斯.大林,我是斯.大林!”另一伙儿人高叫着:“我是别列佐夫斯基,我是别列佐夫斯基!”病院里快被这群“斯.大林”和“别列佐夫斯基”占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