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意稳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多日疲惫瞬间如潮水般涌上来,在意识消散之前,他最后看了郜燊一眼,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父亲!您怎么来了?”郜放勋从山坡上跑下来,惊喜地凑到郜燊身边,他看着郜燊怀里昏迷不醒的人,伸手就要去拔云殊意肩头的刀。
郜燊后退一步,躲开郜放勋的手。
郜放勋满脸困惑:“父亲?”
“即便他现在被通缉,他身后还有整个神眷家族。”郜燊语气低沉,不知道是在给郜放勋解释,还是在说服自己,“他不能死。”
说完,郜燊抱着人朝山下走去,“放勋,你大鲁莽了。”
“可是,可是要不是因为他,父亲的手也不会……”郜放勋愣愣地跟上去,语气委屈。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郜燊给云殊意戴好斗篷,“你去新城一趟,有人在试图阻止新城建设,查清楚是谁,把人带回汐阳城。”
郜放勋不甘心地看了郜怀里的人一眼,最终低头答应:“是,父亲。”
“王习,你们一起去,保护好他。”
“遵命,首领。”
人群散去,只剩郜燊抱着云殊意在山间疾行。
脚边的猎犬顶了顶郜燊的小腿,换来主人冷淡的一瞥,“追了他一路?”
“汪。”
“今天没饭吃。”郜燊毫不留情地开口,“你和郜放勋一样鲁莽,要是云殊意想下手,你早死了。”
呜呜垂着尾巴,蔫头耷脑地跟在郜燊身后。
云殊意已经很久没这么累过了。
身体疲惫到极致,就连灵魂都似乎要消散。
好累……
“他的情况很糟糕……失血过多、脱水……最严重的是……”
“如果要尽快治好,需要……”
谁在说话?
“首领不可!他只是逃犯……何必亲自前往……”
“……危险……放勋他还离不开您……”
郜放勋、郜燊。
郜燊。
云殊意无意识地攥紧拳头,试图用疼痛压制心脏的抽痛。
“把他的手掰开!”看清床上人的动作,吴鑫焦急大喊,“他的手不能再受任何伤!”
护士拼命去掰云殊意的拳头,却始终是徒劳,就在他转身去拿镇定剂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让开,我来。”
吴鑫连忙劝阻:“首领,要是强行掰开的话,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还是注射镇定剂……”
郜燊对此置若罔闻,他大步上前,取代了护士的位置。
他蹲在云殊意床边,覆上青年握紧的拳。
云殊意的双臂已经惨不忍睹,手臂到手背满是密密麻麻的针孔,青紫的淤血顺着静脉蔓延,几乎要看不清他本来的肤色。
郜燊的语气冷得吓人:“他的手,哪还有能下针的地方?”
“哈哈……这里不比汐阳城,条件有限……”吴鑫摸了摸鼻子,讪笑着解释,“能把麻药打进去就很不容易了,他的自我防护意识太强,昏迷时没几个人能近他身。”
想到手术时的场景,吴鑫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差点就被揍死了。还是清醒的时候听话,动都不动一下。”
“他在你那还做过手术?”郜燊按住云殊意的虎口,不断用力揉开他紧握的拳头,“你那麻药不是用完了?”
“是啊,所以没有用麻药。”
“没有麻药。”郜燊缓慢地重复,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给他做的什么手术。”
“肌腱缝合。”吴鑫又捋上自己的“胡子”,钦佩不已,“我这辈子只见过两个在不用麻药的情况下保持清醒还不吭声的人。”
“——一个是你,一个就是他。”
“剜肉/缝针,他硬生生挺到了手术结束。”
等听清吴鑫说了什么,室内陡然一片寂然。
一旁端着托盘的护士脸色煞白。
“哐当——”
托盘掉落在地,叮叮当当滚落一地器械。
看着床上绷带缠身的青年,护士捂住自己的嘴,泪水在眼眶打转。
她生活在下城区的贫民窟,这辈子见过的上城区贵族寥寥数人,他们无不害怕受伤,害怕危险,总是被一堆人包围着,高傲地俯视着下城区的一切。
但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的人,却颠覆了她的认知。
护士小声问道:“吴医生,他真的没喊过一句疼吗?”
“没有,没听他喊过一句,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吴鑫说完,又皱眉否定了自己的说法,“……倒也不是没喊,快晕过去的时候好像喊了一个人的名字吧。”
“帝……帝什么来着?”
吴鑫蹲在地上捡东西,嘴里絮絮叨叨嘀咕着,但郜燊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给云殊意按摩的手渐渐顿住。
盯着云殊意惨白的脸,郜燊忽然想起四年前那个战火纷飞的傍晚。
斯洛科里城的城墙上,他亲手将短刀刺入一个年轻指挥官的胸口。
旋转刀柄的时候,那人也是如此,连一声闷哼都没有,脊背从始至终都挺直着,就像那辽阔原野上,被风暴侵袭却仍不肯倒下的白桦树。
那太阳般灼热的眼睛直视着他,瞳孔里跳动着令人心惊的火焰。
郜燊清楚的知道,那不是强撑的忍耐,而是真正将痛苦与生死置之度外的、近乎傲慢的从容。
那年轻指挥官眼中的决然与不顾一切,令本想补刀的郜燊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