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青静静沉默了会儿道:“五年前,你跪在阙宫外,差一点被我掀下高台。是文沭及时站出来,用身体托住了你,才没有摔下去。”
我思绪恍惚了片刻,愣愣地盯着他看,随即反应过来:“过去的事情,我自己都忘了,你还提它干什么?”
他解释道:“险将你掀下高台,乃是我的无心之过,可我并非故意不救你。”
我惊讶望着他,愣了一会儿,把脸别开:“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兀自低声开口:“当年清秋自毁仙根,为救她回转我中了一种毒,此毒可令人短期内失去全部法力。发作时间不定,但每发作的前几日,身体就会出现预兆反应。五年前,你即将坠出高台之际,我突然感应到体内有了毒发的预兆……是以,我分神了片刻,才未能及时出手拉住你。”
我一寸一寸挪回目光,大脑几乎忘记了思考,只凭本能听他说下去:“法力尽失,于我而言是绝对的秘密,所以一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同你解释。”
最后他喃喃道一句:“抱歉。”
原以为时过境迁,从前倍感委屈的事,如今自己早就放下了。
可面对他迟来五年的解释和抱歉,我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觉鼻子一酸,想哭。
沉默良久,我忍住哽咽,跳过这个话题:“为阻止清秋形神俱灭不惜让自己中毒,从此留下法力尽失的致命弱点,你这样会不会牺牲太大?”
“那么你呢?”
“为醉灵的哥哥,为客栈百姓,为天下人,为苍生……”
扶青看我半晌:“以负责为名以清白为饵演了这么一出戏,如果昨晚我没能克制住自己,而是真做点什么的话,你会不会牺牲太大?”
我手指紧张地摩挲着袖口:“并不完全是为了他们,我提出那些条件,也是为了你。我不希望你因为杀业深重而被天道反噬,不希望你最终落得和你父王一样,身陷囹圄妻离子散的下场。”
本以为这些话会将扶青激怒,可他却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唇边勾起一抹温柔笑意。
我有些发懵:“笑什么?”
他眉眼都温和了下来:“因为暮暮冒着牺牲清白的代价,并不完全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我。”
我小心翼翼问:“那你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他以手托腮,双眼目不转睛,看着像个乖小孩:“好很多。”
我忙道:“那我的第四个条件……”
扶青忽地站起了身,回眸投下目光,向我伸手:“先起来,随我去云霁州,赎回霍相君那块玉牌,然后再另外去一趟别的地方。”
我懵懵歪仰着头看他:“你怎么知道霍相君把玉牌当在云霁州?”
扶青略感到无奈:“他有嘴,我有耳朵,还不能问吗?”
我攀上他的手,正欲起身,又道:“别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他答了又没答:“去了就知道。”
我:“我的条件……”
不等话说完,他胳膊一用力,拽上我转身就走:“先去了再说。”
云霁州——
赎玉牌的过程虽不顺利,倒也没有那么多曲折,只短短一会儿功夫,我便手抛着玉牌,阔步走出当铺。
黄金有价玉无价,霍相君典当玉牌时,只换走了区区三锭金。那当铺老板是个奸商,难得吃进嘴里的肉,哪肯轻易吐出来?
只见那人埋头拨着算盘珠子,好半晌才懒懒掀起眼皮,挤出浮夸的笑脸说:“当铺遭贼,玉牌不幸被盗走了,小店愿赔付五锭金以表歉意。”
当扶青不耐烦揪住对方胸前的衣裳,将他半截身子拖出柜台时,那人着急忙慌说:“青天白日的,你要是敢乱来,信不信我报官了!”
扶青冷眼挑眉,端着散漫腔调缓缓开口,仿佛在随意回应一个无聊的话题:“好啊,立刻马上报官,如若在你这搜出玉牌,被带走的恐怕不会是我们。”
于是那人眼咕噜一转又说:“哎哟真是的,您瞧我这记性,因玉牌太过贵重,为防被有心人盯上,便单独用匣子锁上了。”
扶青嗤一声,明知故问,看着他:“没丢?”
那人赔着讨好的嘴脸一边点头一边说:“没丢没丢,劳烦您松个手,我这就给二位取去。”
————
走出当铺的门,我将玉牌一抛一接,思索该怎么还给霍相君。
扶青犹豫着开口:“我方才虽然对凡人动了手……”
坊市间,车马川流不息,两旁坐落着飞檐角楼,酒肆花窗上可见觥筹的人影。
人群中走过一个头戴斗笠,着暗灰粗布劲衣的男子,大半张脸藏于阴影下,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我动作一顿,连玉牌都顾不上抛了,目光下意识紧追着男子的方向。
扶青的声音仍在继续:“可那都是他自找的……”
男子手拿一块酥饼边走边吃,几缕额前发飘曳在脸侧,随着步伐迎风而动。
扶青余光看了看我:“你会生气吗?”
同样随着步伐迎风而动的,还有男子腰上那枚佩饰,无论怎么看都很眼熟。
岁、岁、无、忧!
扶青皱眉,随即视线一转,寻着我的目光望去:“你在看什么?”
来不及多作解释,我撇下扶青追过去,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抓贼。
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穿行而过,待看清那男子时,我猛刹住脚步,僵立在原地。
男子身姿挺拔步伐稳健,默默埋头吃了口酥饼,径直从我身侧走过。
他的脸……
我心一激灵,扭头回望那道背影,顿觉四肢百骸都麻木起来:“柳无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