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轩自嘲般笑了笑:“你瞧他方才可有一丝悔改的模样?”
边说边摇头:“算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对他抱有期待。”
一语方罢,转身便要往里走,我急得扯开嗓门直嚷嚷:“我逼着他改!”
鹤轩倏地驻足,却未回头,只道:“不必勉强。”
我顶着一张笑脸往上凑:“不勉强不勉强,为舅舅分忧,是应该的。”
下一瞬,他便转阴为晴,脸上的愁云尽化作喜气,生动诠释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哦那就辛苦你了。”
等等!
我感觉好像上当了,才要说话就被他摁下,根本寻不到改口的机会:“你坐会儿,这里的酥饼好吃,我去让小二打包些带走。”
他走得实在匆忙,甚至都赶不上推门,一记穿墙术便消失了。
我捡起从他身上掉出来的黑铁牌牌,歪着脑袋翻来覆去打量了许久,这穿墙术使得不大精髓啊。
仿佛是玄铁制成的牌子,托在手里颇有些重量,一面雕着黑色火焰,一面刻了个诛字。
看着既不像通行令,也不像证明身份的令,倒更像是用来杀人的令。
诛?
诛谁?
这个念头,激得我心下一凉,似有刺骨寒意涌遍全身。
鹤轩恰在这时推门进来,将牌子从我手上一抽,并附上亲和的笑容:“呀,这是我的,一不小心落下了。”
说完带上门又走了。
白褚翻窗而入,拍干净衣服上的灰,透过门缝往外瞟了一眼:“他是故意掉出来让你看见的。”
我错愕:“你确定吗?”
白褚一副不想理我的眼神:“他再不济,好歹也是一宫之主,会连区区穿墙术都驾驭不了?”
续又笃定道:“是一时疏忽,还是刻意为之,我比你分得清楚。”
我时刻注意着门外:“那是块什么牌子,他假意掉出来,所图为何啊?”
白褚沉默了一阵:“那块令牌上沾了很重的魔气,反正不可能来自风华宫,更不可能来自仙界。”
我仔细解读他这番话:“你是说,那铁牌子,来自魔界吗?”
再一想:“会不会是扶青?”
白褚摇头:“令牌或许来自魔界,但应该和主子没什么直接关系,因为沾染在那上面的魔气我根本就不认识。”
这回答委实出乎我的意料:“也就是说,魔气非但不属于扶青,甚至不属于你所知的任何一个人?”
白褚拧着眉做思考状:“至少,现如今的魔界,应该已经没有这号人了。”
我小心探问了一句:“你觉得那块令牌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褚眸色一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十有八九,是诛魂令。”
我不解:“为什么要猜?”
白褚眼皮子一翻:“因为我没见过诛魂令。”
我揶揄一笑:“真是意想不到,你跟随扶青许多年,竟也会有没见过的东西?”
白褚浑不在意:“那又怎么样,别说主子没用过诛魂令,就算他用过也不必非得让我看见吧?”
我挑着眉毛环胸抱臂:“自己主子用过什么没用过什么,他若不提你便不知,失职啊。”
他仍是淡淡的语气,像块石头一样,情绪不显:“你有空在这儿找我的茬,不若动动脑子想一想,鹤轩掉出那块令牌,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想了想:“与其咱俩做没有意义的猜测,莫如等下回去问问扶青,想必他会更有头绪。”
听到扶青两个字,白褚低眉陷入沉思,进而焦躁地开始踱步。
良久,他长呼出一口气,停在鹤轩适才站定的窗扉前:“不能问,最好连提都别提,我总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
我心下微惊:“有多非同小可?”
白褚道:“如果那块玄铁令牌是能见光的东西,鹤轩为何不直接拿到主子面前,为何要假意从身上掉出来?除非他想做成某一件事,但这件事却不能以风华宫宫主,亦或者说不能以魔君舅舅的身份去做。”
我小声问:“是杀人的事吗?”
他一语不发望向窗外,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眉头皱得很深,很错愕:“嗯。”
我感受到他神色中的异样:“你猜出答案了对不对?”
白褚余光瞥过来,眼神不大友好,更像是警告:“我只能告诉你三点——”
“其一,那块玄铁令牌,也未必一定就是诛魂令。”
“其二,诛魂令乃魔界之物,是蕴聚着施术者法力的夺命杀器。需由施术者分离出体内足够多的法力注入其中并锁上咒诀加以封存,因不如直接杀人来得痛快方便且对自身亦有损耗,所以除非万不得已不会轻易施用,也不是谁都能用的。此令一出,受诛者必难逃死劫,绝不会有侥幸活下去的可能。”
“其三,我基本确信,鹤轩不会背叛仙界,更不会帮助妖魔伤害仙僚,所以诛魂令要杀的人一定在魔界。略掉鹤轩,这件事的本质就是,有魔界的人要杀了魔界的人。”
纵使开着窗户,房间里却还是气闷,我想到令牌上那个诛字,心里涌上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白褚定是知道了什么,该说的他都说了,剩下没说的,不能问。
譬如,诛魂令的施术者是谁,要杀的又是谁?
至于鹤轩假装不经意掉出令牌的举动,其实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也没那么难猜。
面对扶青的时候,鹤轩知晓碍于身份所限,有太多话不能说太多事不能做。解决办法也很简单,就是找一个人,替他去说,去做。
我木在原地消化了很久:“鹤轩宫主故意掉出令牌,约莫是想借着我这张嘴,替他传达一些不便开口,却又不得不开口的话吧。”
难怪白褚不同意去问扶青,魔界的人要杀魔界的人,万一让扶青知道了,恐怕得出事。
我脸色有些萎,白褚悠哉站近两步,似要报方才的揶揄之仇:“难过吗,若是自家舅舅,绝不会这样利用你的。”
我剜他一眼:“无伤大雅的利用,为什么要难过,我才不在乎。”
白褚点点头表示赞同:“是啊,这话说得,可太有道理了。反正你也目的不纯,各取所需就好,何必在乎?”
目的不纯?
我指着他正欲掐腰质问一句,自己不过是想要个舅舅,怎么就目的不纯了?
岂料这厮忽然朝我走来,仗着个子高俯了俯腰,眯眼笑得不怀好意:“怎么样,跟主子喊一个舅舅,有没有体会到夫唱妇随的感觉?”
我极力稳住嘴角,指在半空的手一颤,眼睛提溜溜转了几圈,随着这张脸垂下又抬起,质询声如兔子般纯良无害:“你怎凭空污人清白?”
白褚啧啧摇头:“你的手抖成这样,清白两个字写出来,只怕也是歪扭不堪吧?”
“…………”
鹤轩这时推门进来,提着买好的酥饼,宛如神兵天降:“我打包了两份酥饼,一份甜的一份不甜的,你们是再坐坐还是回去?”
我心下大松,眼含一腔热泪迎上去,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万丈光芒:“走走走赶紧走!”
鹤轩惑然:“怎么了?”
白褚在后面怪声怪调跟了一句:“怎么了?”
我腿软跌了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上,幸而扶着桌子,才堪堪稳住:“我是说,走走走赶紧走,酥饼要趁热才好吃,否则凉掉了会发硬的。”
说完,我主动帮忙接过酥饼,转身扶着栏杆逃也似的咚咚跑下了楼。
离开茶肆回去的路上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途径衣饰铺子,鹤轩舅爱之心发作,为扶青相中了一块腰佩。其价值算不上名贵,成色也算不上好,却雕着四个字——岁岁无忧。
扶青坐拥魔君之位衣食无缺,独独就缺这四个字,岁岁无忧。
岂料从衣饰铺子里走出去没多久,他碰上个戴斗笠的偷儿,两人擦肩一撞……
直至拐出大半条街,他一摸袖才发现,岁岁无忧没了。
鹤轩很生气。
待回到熟悉的地方时,见奉虔守在门外,他袖子一甩,更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