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褚微微侧目,指节在额角摁了摁,投来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方才说了,现下再说一遍,我从不做多余的事。你以为,若不经由魔君首肯,她会愿意承担风险帮这个忙吗?”
我绷紧被子默然片刻:“我和扶青尚在僵持,若答应你的条件,就得向他低头。”
他笑着接话:“与其说你和主子僵持,倒不如说是你自己在僵持,主子已经最大限度放低姿态了,姑娘何不妨顺水推舟揭过这一页呢?”
我一听,顿时来了火气,恨不立刻将他打出去:“好个顺水推舟啊,可我只要一看到你,就顺不了水推不了舟!”
他耸耸肩:“无所谓,姑娘不愿意就算了,且看看那个侍女能撑到几时吧。反正同你沾上关系的人,紫虞就算不杀,也会有一万种方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拭目以待咯。”
我指尖一颤,思绪恍恍惚惚,复而又归于平静:“她也未必就在映月楼。”
白褚则是一副看戏的姿态:“那咱们就走着瞧吧,或许她在映月楼,或许她不在。总之,无论在与不在,你都见不到司徒星。眼下姑娘可堪托付的,且能出入映月楼不被发觉的,只有我。”
我努力深吸一口气:“那又怎么样呢,就算我腆着脸求他,扶青也未见得就会答应。当初,我跪了一夜,只为求他放过醉灵,结果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褚摊了摊手,把脑袋一歪,故作不解:“帮我进琉宫和替醉灵求情,这可是实打实的两码事,怎么能够混为一谈呢?醉灵之事,牵涉精元内丹,主子自然不会答应。至于进琉宫嘛,的确也触及到一些底线,否则我就不会在这同你谈条件了。不过,跟醉灵比起来,顶多算是小巫见大巫吧。哭闹也好,威逼利诱也好,只要姑娘多多努力,还是很有希望说动他的。”
他说得一本正经,我听在耳朵里,却深觉可笑:“威逼利诱?整个魔界都是他的,你让我威逼利诱,我拿什么威逼,拿什么利诱?”
“这得姑娘自己斟酌,我不在意过程,只看结果。”
“但——”
他忽然冷下眸色,话锋一转,道:“丑话说在前头,你要么别答应我,若答应了就必须做到。”
我被盯得发怵:“如果做不到呢?”
他笑呵呵眯了眯眼睛,里面却藏着刀,很锋利:“言而无信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既能帮你保护素沃,也同样能杀了她。”
说完后,他悠哉地转个身,径自走到门前顿步站了站:“我有很多时间很多耐心,你可以慢慢考虑,想好了再说,不必心急。”
明知人命关天的事,却又说不必心急,摆明是吃准我,不敢不答应。
以在映月楼时,白褚对辽姜的行事态度,我若答应了条件却又说不动扶青——
他恐怕真的会杀了素沃。
带着烦躁的心情,我苦思挣扎,惶惶度过了五日。
这五日里,碍于芍漪的严厉督促,我每天按时喝药,按时吃饭。虽吃不了多少,偶尔也会想吐,但好在,药的确管用。我能感觉到身体正在恢复,脸上的鞭痕也随着日复一日,渐渐消淡了。有时候,我坐在妆镜前,会陷入一阵不自觉的恍惚。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张脸非但脱去了从前的稚气,病容之下,反倒像添了一丝丝,嫩艳,和妩媚?
午后下过一场绵绵细雨,我打开紧闭的窗户,顿时,竹香伴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倍添了几丝寒意,却很舒服,很好闻。
芍漪这时推门进来,掸了掸雨珠,说道:“魔界那边有消息了。”
我猛一个怔颤:“是师父的消息吗?”
芍漪转身,朝门外看了一眼,这才取出怀中的亲笔信:“她实在抽不出空过来,只遣人送了封信,让我交给你。”
“信?”我晃眼一瞥,只见信封胀鼓鼓的,里面似乎还放了别的东西,“打开看看。”
她放缓了动作,小心翼翼撕开封缄,往桌子上倒出一张信纸,和那条连着金丝的玉珠手串。
找到了?!
我欣喜道:“师父说过,如果素沃被紫虞抓回了映月楼,那这条手串就会成为足以构陷我收买她侍女的物证。紫虞恨不能杀了我,她没理由放过这么好的把柄,手串还在至少可以说明素沃是安全的!”
“恐怕未必。”芍漪读完了信,目色一怔,一凝,“信上说,手串还在,可不知为何,人却没了踪迹。”
适才放下的心又再度提起,我感觉自己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灌了个透彻:“人没了踪迹是什么意思?”
少时,她将信纸摊开,平静概括着里面的内容:“除去咱们的碧滢小筑,主上的阙宫,奉虔将军的末阳殿,还有听风阁、百笙轩、行云居和映月楼,及一些普通侍女不可能踏足的地方之外,魔界大大小小各处,你师父几乎派人都找遍了,却并没见到脸上长着黑斑胎记的女子。”
“至于这条手串……”
芍漪欲言又止:“据说手串是在路边土堆里找到的,因土质松散且掩埋得不深,被你师父碰巧踩住,这才发现了。”
我呆怔着脸:“手串怎么会在土里?”
她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若手串仅仅只丢在路面上,倒有许多理由可以解释,譬如她不小心遗失了,或与人争执拉扯时,无意间掉出来的,怎么都说得通。可偏偏在土里,又不是贼匪掩盖赃物,谁好好的会把手串往土里藏?”
那金丝玉珠手串乃是贵重之物,即便素沃不慎遗失在路旁,最多被人发现捡了去,怎么会往土里埋?既往土里埋,便该埋得深一些,随便踩上去就发现了,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芍漪忽然点着下巴说了句:“还好,无论是谁藏的,总算没落到虞主子手里。否则她若借机生事,利用素沃给你罗织罪名,那手串可就是绝佳的物证了。”
绝佳的物证?
难道……难道……
我恍然明白了什么,颤巍巍拿起手串,心中一阵惊寒:“手串想必应该是素沃自己用土埋起来的,恐怕在我持刀闯入映月楼之前,她就已经被抓回去了。”
芍漪咽了咽口水:“何以见得?”
我不答反问道:“若换作是你在路旁偶然经过,看到这样一条手串,会怎么做?”
她微微一顿:“若是我,要么置之不理,要么捡起来带回去,要么揣着它寻找失主。”
我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来,若有所思看向窗外,显得十分恍惚:“你会无故将路边的东西,埋进土堆里藏起来,不叫人发现吗?”
她给出一个很坚定的答案:“不会。”
我下意识握紧手串:“所以埋手串的不是别人,有且只有一种可能,便是素沃自己。土质松散掩埋得不深,说明那时情况紧迫,她正在被人追赶。”
“既然情况紧迫,就该立刻逃跑才对,为何还要停下来藏手串?”蓦地,芍漪话音一滞,像被什么东西哽在喉咙,“她莫非是……”
“没错,她这么做,是为了保住手串,不被追兵带回去交给紫虞。”
是为了我。
芍漪不自觉浮出为难的神色:“虞主子没有物证,就必定会钉死这个人证,她恐怕要受好一番严刑拷打了。”
我把头仰起来,突然很想笑,又很想哭:“你能见到司徒星吗?”
她一阵沉默后叹息:“我奉命照顾你,如今你身体尚未痊愈,他们怎么会准我离开珺山呢?”
罢了。
我起身,默默走到香案前,把信丢进赤金熏炉里焚了:“白褚呢?”
她向外瞥了一眼:“在外头。”
我扣上熏炉的盖子,一柱青烟袅袅,恍若浮云:“把人唤进来,就说,我答应他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