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劈入风里失了些准头,只勉为其难散去一部分,另外一部分直冲而来,将我撞翻在山壁上,血从口鼻中喷溅,遍地触目的红。
“看来柏无暇从前没教过你怎么使鞭子。”他走过来拊掌悠悠一笑,“这里疾风骤雪,你像个莽夫一样用蛮力横冲直撞,就丝毫没考虑过环境影响可能会让鞭子失了精准吗?”
他施了一记隔空取物的法术,不动声色将鞭子引入掌中,如龙蛇飞舞般振臂而出:“使鞭子需圆活自如刚柔相济,力量速度灵巧缺一不可,轨辙清晰快而不乱,放如龙收如虫,方可御敌。纵打一线横打一扇,步法轻捷稳健,鞭随身转。此为挡,此为摔,此为扫,此为绞……”
良久,他停下了动作,鞭子轻蔑地扔在我头顶:“看清楚没有,这才叫使鞭子,你如果不能驾驭它,换成烧火棍只怕还顶用些。”
他续又讽刺了一句:“姑娘该不会以为,用过重华的手绳鞭,就等同熟习了鞭子吧?”
随后踱着步子,绕在我周围,边走边道:“那只能算个仙家玩具,即便给一条狗叼着,也可以物尽其用。在凡人面前耍耍威风还行,但若是遇到修为高深者,有多少命都不够你死。”
他冷厉的声音从我头顶狠狠砸下:“不摔跤,就妄想学会走路,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气若无力地问:“你怎知重华宫主给过我手绳鞭?”
他啧啧两声:“谁让我不受重用,生害怕有负于主子,为求把差事办好办妥当,自然要多多了解姑娘的过往咯。”
正说话间,他忽然眉眼弯弯,露出了无比狡黠的一笑:“我还知道,正是因为姑娘没本事,所以才会连累你的生母无辜枉死。”
我立时仰头瞪住他的脸:“你闭嘴!”
白衣者却仿佛没听到,不紧不慢背过双手,继续悠哉地踱步:“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如果当初你足够强大,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话,她又何须舍身挡那一剑呢?”
我抓过鞭子红着眼睛一挥,被他轻松躲了过去,手撑在山壁上,踉跄爬起来:“我让你闭嘴!”
他苦着脸故作为难:“闭嘴可以,但你得有本事,让我再也张不了嘴。”
我背后是山壁,这里运鞭施展不开,旋即飞身跃向空旷之地,傲立着肃杀的气息破风一挥……
他再次躲过,嫌弃地摇摇头,眼神却颇具欣慰:“速度还行,力量也凑合,就是不够灵巧。如果每十次里,能有八次擦着我的衣裳,才算你勉强和灵巧二字沾点儿边。”
于是,鞭声再起,响彻千山雪境…………
傍晚时分。
我血肉模糊瘫软在地上,胸膛间一起一伏,喘着粗气。
有些是被他打的,有些是自己不小心,失手让鞭子给误伤了。
他照例粗暴地喂给我一颗解药,然后单手托腮做沉思状,好像自己吃了亏:“还说姑娘今日的伤如果能比昨天少一半,我就大发慈悲放过那只野蛾子,可隔着衣服也瞧不见啊,勉为其难算你赢吧。”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我没有防备,囫囵吞过喉咙,险被他噎死过去,“你就不能让我自己吃吗!”
“药是我的,给不给你吃,什么时候给你吃,选择哪一种方式给你吃——”他起身拍掉手心里的土和灰,“我说了算。”
我惊住,呸了呸嘴,嫌恶地皱眉:“麻烦你下次洗个手。”
他没搭理我,转头瞥向小飞蛾,大掌一挥撤掉了结界,道出十分耐人寻味的语气:“以后别再来了。”
说完遁身而去。
碧滢小筑又变回了从前的碧滢小筑。
我直瞪瞪躺在桌角下,握紧鞭子未敢松手,连一阵微风拂过,都会心跳加剧。脆弱得,如笼中惊兽。全然不像个人了。
小飞蛾徘徊房中,久久不肯离去,我闭上眼睛,气弱声嘶:“快走吧,他刚刚才说,让你以后别再来了,要想活命就做个听话的蛾子……”许是所受负荷到达极限的缘故,又许是服下了解药所致,我现在迷迷糊糊,很想睡觉。
…………
梦寐中还是那片赤地荒野,四面云烟浩荡空旷无际,我仿佛置身水里的鱼,身体正在逐渐充盈——
然后被人用脑瓜崩生生给弹醒了。
白衣者肩上背着个包袱,笑眯眯站在床前,下巴一扬:“姑娘好梦啊?”看到这个魔鬼,我还以为天又亮了,几乎下意识间惊坐起来。可,外面夜黑风高,连一丝拂晓的曙光也没有。
他倒是一点也不客气,非但旁若无人地坐下来,还拎上壶给自己添了杯水:“放心吧,天都还没亮呢,我不是来对你动粗的。”
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应该躺在地上才对,还有这鞭子是谁放到枕头底下的?
呃……屋里没别人……总该不会是这条蛇吧?
我脸色很复杂,嘴角要多抽搐有多抽搐,心道他应该干不出这么体贴的事。
白衣者浑然不觉地喝水,浑然不觉地放下杯子,浑然不觉地看过来:“姑娘这是什么表情?”
我简直感觉像见了鬼一样:“是你把我挪到床上的?”
他想也未想脱口便道:“没有啊。”
我反诘道:“可我明明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在桌子底下睡着的,怎么一觉醒来人就躺到床上了?”
他先是懵着脸反应了片刻,然后嘴角尴尬地一抽,迫使自己应下来:“啊……想起来了,我刚才顺手挪的,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挂怀。”
我半信半疑看着他:“奇怪,刚才挪的,这么快就忘了?”
他眼睛转了几转:“正因为太顺手了,所以我并没放在心上,这个回答勉强还算合理吧?”
你还知道勉强……
我从枕下摸出鞭子:“鞭子也是你顺手捡起来,顺手一圈一圈缠好了,再顺手放到这儿的?”
他噎着一口气艰难咽下:“小事而已不必挂怀。”
我用手指捏住被子的一角:“被子也是你顺手替我盖的?”
他扶额用力地点头,表情生无可恋,快要哭了:“小事而已不必挂怀。”
我瞥了眼床下排放整齐的鞋子:“鞋子也是你顺手帮我脱的?”
“小事而已不必挂……”他呆住,头痛揉了揉,咬牙切齿般改口,“呸,这个我不认,你权当自己蹬掉的吧!”
“…………”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什么要“权当”?
不过我没心情计较这个,把身子坐正了些,双目审视:“能不能说一说,阁下既然奉命折磨我,又为什么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他没好气一哼:“我不喜欢值夜,现在是私人时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不明白:“那么请问,你夜半来此,到底所谓何事?”
他百无聊赖地摸着杯子:“主子身体不适,需闭关修养,以待恢复。”
我没说什么,默默堆好软枕,往床头那么一靠:“你家那主子确实是个病美人儿,一向身体羸弱得紧,然后呢?她闭关,与阁下来此,可有什么联系吗?”
他装腔作势地抹泪:“主子闭关以后,当与一切外务隔绝,亦不便再听人晨昏禀报,于是我就这样被扫地出门了。 ”
枕头还没焐热,我猛地打个激灵,顷刻间又坐了起来:“她要闭关修养,不便再听人晨昏禀报,所以把你派过来近身监视我?”
他故意做出很浮夸的表情:“哇,好聪明啊,竟然被你猜到了!”
说完还鼓了个掌。
我攥紧拳头将被子的一角扯入掌中:“你立刻给我滚!”
他拍拍肩上的小包袱:“我瞧你孤零零怪可怜的,这院子又冷清又无聊,多个人陪着不好吗?”
我头一遭用阴恶的眼神与人说话:“好是好,可阁下住在这,就不怕我半夜隐身,拿把刀割断你的脖子?”
他不慌不忙回敬我同样的眼神:“那在下定要提醒姑娘,千万找一把好刀,蛇鳞很硬的。”
我颌首:“不劳提醒,好刀自然是有的,就怕你脖子太软受不住。”
“光有刀还不够。”白衣者食指点额,“暂且不论姑娘所修的隐身术,是否已到炉火纯青之境,权当你炉火纯青吧。”
“但有些话啊,别怪我没事先说清楚,就算换成辽姜霍相君司徒星紫……虞,咳咳,虞主子。”他嘴皮磕巴了一下,“就算换成他们几个,在我面前也是隐不住身的,因为蛇从来不靠眼睛洞察四周。而是靠感知环境里的气息和体温,分辨出谁是猎物谁是威胁,可比眼睛方便好用。”
稍顿片刻,他摇头,续道:“况且就算姑娘割断我的脖子,若没有解药压制蛇毒,你也难逃一死,何必呢?”
末了附上一笑:“再说,咱们离得近一些,出个门就能打你多方便不是?”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