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小姐把下巴一扬,干干地笑了一声:“总不会是太子殿下与你偶遇送你回家吧!”
她们其实看不惯谢窈很久了,谢窈仗着家世好,到哪里都是高人一等的态度,爱出风头爱闹脾气,总是眨动着一对又大又黑的眼睛,含娇带嗔地说话,把一群公子哥儿的魂魄全勾走了去,她们都觉得谢窈矫情做作,十分讨厌,平时是不能不忍耐,今日既已撕破脸皮,也就不管不顾了。
谢窈何曾受过她们这样抢白,险些呕出一口血来:“你,你们……”
“我看哪,檀郎早就知道你的底儿,所以今天才一味地敷衍你呢!”
谢窈一听这话,好像揭开了伤疤,又痛又羞,她原就是一张桃花面,这会儿连脖子都涨红了,简直似一团搏动的火焰,待要说话,却岔了气,咳呛起来。
昭阳听着听着,两边的太阳穴突突乱跳,她没想到自己救了谢般,阴差阳错又连累了谢窈。
她本身对谢窈没什么恶感——梦中的谢般遭到谢舒谢窈的欺负,是因为谢般生母勾引谢相,破坏了全家的和睦,清官难断家务事,她没有理由置喙,何况表面上,谢舒清雅含蓄,谢窈甜美活泼,都不是讨人厌的样子。
她四周环视了一番,此地与设宴的皓月殿隔着一片湖水,甚为偏幽,今日是公主生辰,各宫繁华热闹,侍卫也脱岗偷空自去作乐了,阖宫这么大,竟一条人影都没有,看来能救谢窈的,只有她自己了。
昭阳经过刚刚那一遭,已深明流言之害,她无知的尚且觉得难堪,何况谢窈本就是无辜的呢?因此稍稍挣扎了一下,便摩拳擦掌起来:好哇,刚取笑完我,又招惹到我跟前来了,看我不给你们好果子吃吃!
她清嗽了两声,自高墙后出现,金泥簇蝶的大袖长裙在夜色里熠熠发亮,那些振振欲飞的蝶影,随步履而明灭,像几十上百的眼睛一同窥探着她们。
先是有一霎绝对的静固,之后,满廊的贵女们都折下了腰去,磕磕绊绊地行礼,一声起一声落:“见过公主……”
实际上,她们的脸色不像见到公主,更像见到了鬼。
昭阳将一双她自有的眼睛往六人的脸上轮转一遍,内心暗藏着一缕怜悯——这些小姐们有难了,一夜里两次背地议论都被正主出来撞破,今后再嘁嘁喳喳岂不要满怀阴影了?
“当着我的面怎么不说了?你们也知道那些话不中听吗?”
她眼尾含笑,音量不大,但丝毫不影响那一份尊贵和威严。
谢窈一下子惊喜交迸,如同找到主心骨,迅速躲到了昭阳身后,委屈地鼓一鼓腮帮,俏丽极了:“公主您看她们那种咄咄逼人的劲儿……”
等不到公主的一句“免礼”,众女保持着折腰的姿态,冒出了一脊背冷汗,方才说话不知轻重,多半被公主尽收耳底,越想越怕,口齿也黏滞了起来:
“臣女失仪,不想冲撞了公主……”
“公主……我们……不过是拌了几句嘴……”
她们哑涩,含混,一个个失了声,满面惊窘之色。
昭阳收敛了最后一丝笑容:“你们说得言之凿凿,敢问你们是那辆车子?还是拉车的马?我看你们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有眼睛有耳朵的,也不像是死物啊?抑或者,长了眼睛不知道看,长了耳朵不知道听,光长了一张嘴,人家说什么你们便重复什么,添油加醋地还出去,是不是?亏你们同样是女儿家,怎么满口污言秽语?谢窈一世的清白名声,你们非要三言两语给毁了不成?”
似乎不堪折腰的痛苦,其中一人仰起了脸来,争辩道:“我们并非作乱生事,我们看不见听不见,可大街上总有看见的听见的!不信您问谢窈——倘若流言虚假,谢窈怎么死活不愿说出同车之人的姓名呢?怕只怕是假里作真,虚里作实!”
昭阳蹙着眉盯了她一会儿,便向一旁偏过脸,目光投到谢窈身上:“谢五,上次我在木兰坞遇到你,身份讳莫如深,你也知道轻重,未曾吐露一个字。打现在起你可以解禁了,谁问你,你就答,大大方方告诉他们——”紧接着,她的目光投回到了六女脸上,“是我李昭阳,把你送回家的。”
众女遽然失色。
谢窈一副扬眉吐气之态,还待说些什么,昭阳在她手背上拍一拍,神情柔和下来:“你先回皓月殿去坐坐,定定神,我晚些来看你。”
“是,公主。”谢窈不甘地把话咽了回去,到底还是对公主顺服,得意地睃了六女一眼,又朝公主龇牙笑一笑,行礼退下了。
昭阳是真的累了,低头一打量,长廊两边串连的雕栏甚是矮小精致,便在雕栏上稳稳坐下:“你们都是足不出户的大家小姐,看不见听不见也合乎情理,所以,拿你们仅有的嘴巴跟我说说吧——是谁,把事情传到你们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