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寥寥吃了几样,待夹起一片乳酿鱼时,李陵晨凉飕飕地发问道:“皇姐,你之前出宫做什么去了?”
昭阳的玉箸悬在半空,回头看看李陵晨,又朝他背后三个侍卫看去。因是宴会,侍卫们并未佩刀,只是垂手站立,表情都很肃穆。果不其然,从中搜到了三秀的脸。
三秀正努力绷着一张脸,不敢对上公主的视线。天知道上次他奉命保护公主,却教公主受了肩伤,觐禀太子时领到的罪罚有多恐怖。
“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昭阳将乳酿鱼送入口中咀嚼起来,“你和我的贴身侍卫分别以十天支代号,我那五个是阳干:甲、丙、戊、庚、壬,你那五个是阴干:乙、丁、己、辛、癸。上次你将三秀借给我,我还觉得莫名其妙,仔细一想,三秀不正对应‘乙木’么?”
阳干中的“甲”,乃森林之木,侍卫甲的真名就是苍官。相应的,阴干中的“乙”,乃花草之木,三秀的代号想必就是阴干之首“乙”了。
“将这么重要一个人借给我——”昭阳把手绢在嘴唇边擦动了两下,“你对我的行踪很关心啊?”
侍卫乙,也就是三秀,他的脸绷得更加紧了。
“我无意窥探皇姐的行踪,只是大唐皆知,皇姐最爱上林苑的牡丹,一心种花赏花,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近却天天往外面跑,难免教人好奇,皇姐是为了什么稀奇有趣的事情?”李陵晨端着一杯葡萄酒,慢慢地呷。
“让你失望了,只是上山赏了一遭木兰花,并没有什么稀奇。”昭阳淡淡道。
“皇姐别拿我当傻子,难道过程如何,三秀不会跟我说个明白吗?”李陵晨无声一叹,用故作奚落的口吻道,“我想知道的是,皇姐为什么要亲履险地。”
“瞧你,一桌子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昭阳粲然一笑。
“李昭阳,你!”李陵晨满心的疑惑化作了怒气,却只敢用耳语一样的声音,“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我没什么要你帮的,你只不惹祸不牵带我就罢了。”
李陵晨啪一下放下酒杯:“我怎么听说,你要与檀栾决裂?”
仿佛总能恰当插入姐弟俩的话题,皇帝又道:“今日大宴宾客,特用了檀郎酿造的‘紫金泉’,饮之令人神爽,通体融和。诸位爱卿不可辜负啊,快喝快喝!”
昭阳刚饮了一口酒,酸甜合度,闻言愣了愣,看向杯中酒,酒色浓紫而混金屑,奇光璀璨,可不就是“紫金泉”?
檀栾有酿酒的手艺,沆瀣朝霞,蓬莱弱水,皆可为酒。
普通的米酒,现酿现饮,不便长久贮存,檀栾酿的酒却十分醇酽,容易醉人且便于贮存,所酿的酒又以紫金泉最为珍奇,将其置于瓮中贮藏,多年后再取饮亦不会腐败。
皇帝非常欣赏檀栾的酒,亲题八字“紫檀金屑,神彩光霞”,这次宴会特地用上了他的贡酒,不止是爱好,也有彰显恩宠之意吧。
她目光下意识搜寻而去,大殿的席位一律是东首居文官,西首居武官,檀栾本人是文职,父亲夔国公却是军功起家,因此他随了父亲一同坐在西首。
就在斜下方的一副桌案前,夔国公檀则哈哈大笑,其子檀栾正襟危坐,接受各方称赞,只是微笑致意。父子俩都是高身量,猿臂,蜂腰,檀则是俊拔彪焕那一类,长了年纪,仍然炫目;檀栾虽年轻,却比父亲显得沉着、肃静。
昭阳收回了目光:“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掺和。”
李陵晨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剑眉一蹙,整张脸庞都黑了下来。
此时,檀栾若有所感,朝着昭阳看来,却对上边缘李陵晨的目光,二人的眼神相触了一刻,李陵晨率先移开了。
数巡酒过后,昭阳脸红心跳,有了几分醉意,就借口离席出来,沿着湖边散步,一双钉着宝石坠子的蝴蝶鞋,走在甬路上叮当盈耳。
不知不觉走到栏杆的豁口,几级台阶下,水畔系着一艘小小的画船,她眼睛一亮,蓦地跳上去,画船荡了荡,引发圈圈涟漪。
她解开系船的绳子,然后坐下来,划动双桨,一下又一下,对了粼粼波光,渐渐驶远。
两岸是灯火,天上是星斗,湖面却是黑黝黝的,隐约能看出水的流动。水天一色,不知天是水的倒影,还是水是天的倒影。
乘在小船上,穿过一只只桥洞,她摇摇曳曳到了湖心,忽听得一声娇笑:“赵姐姐,你主意真好!一大早就起来妆扮,去了咸池宫又来皓月殿,坐在席上直犯困,来这里吹吹风,清醒多了。”
昭阳猛一把摁住两桨,不划了。
咸池宫是昼宴,皓月殿是夜宴,她一下就猜到,说话之人不是什么宫女,而是一日赴两宴的贵族小姐。看来中途离席的不止昭阳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