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触碰却令昭阳好像被绳索一下扯紧了,身体倏然挺直,她一掌推开檀栾,话也不多说,就已抢步上前,循着铁索方向,一剑穿透了那名屡屡出爪的黑衣人。
彼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是大唐耗费心血培养的皇女,随剑道宗师学习上乘剑术,必不会输给他檀栾一介臣子。
在这诡谲的气氛里,昭阳一言不发,檀栾与她并肩,她也视若无睹,依然是围攻中左突右击,甚至战斗得更为专注。长剑化作一道白虹直贯而出,刺那些黑衣人的胸膛,刺他们的手腕,刺他们的脚踝,偶尔不小心地,刺过他们的喉咙……
大唐皇室历经争战,崇尚武功,要求子孙勇烈,禁得起风吹雨打,哪怕世道太平,也频频发起狩猎活动,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借由狩猎之名演武试艺。故此,昭阳生为女儿身,驰马射箭却无不精通,一如她自然地浇灌牡丹花。
她是狩猎的一把好手,见惯了兽类喷溅的鲜血,却鲜少有剑尖对准人类的时刻——尤其是不久之前,她还暗暗决定要将他们生擒,以便逼问组织的讯息。
她并不知道,她杀退的是内心对檀栾的恐惧。
直到空中弥漫开浓烈的腥秽味,视野内没有站立的第二个人,昭阳才稍微一动,就像牵拉她的绳索被一霎抽去了,不由弓腰坐倒在地上。
一角暗紫衣裾在她眼前垂落,剑柄发出嘡啷一响,檀栾沉敛颜容,单膝跪下,注视着她受伤的肩部,密丛丛的睫毛遮住了眸内的情绪。
爪趾已被昭阳逐一摘除,只是动作幅度太大,肩部的血浸透了整条胳膊。她很久不曾受伤,自然娇贵一些,痛得嘶嘶地吸着冷气。
檀栾从腰间蹀躞取下一只冷冽的白瓷瓶,拔开瓶塞,对准她的伤口撒下药粉,嘴唇紧紧抿着,突然道:“我没有看戏,你说话的时候,我刚好追着紫骍马来这里。”
昭阳闻言翻了个白眼。她那会儿叫的不是他,是那群混账侍卫,可她现在很痛,她懒得开口解释。
周围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昭阳转头一看,紫骍马正急急从一丛爬满芜草的灌木丛中探出脑袋,她登时气得身上痛楚都忘了:“紫骍!你吓坏我了!你快过来!”
紫骍马立刻蹿跳出来,小跑几步来到主人身边,昭阳蹙起两眉,用力拍打了它一记:“你居然敢弃主而逃,回去我再收拾你!”
紫骍马垂下脑袋,慢慢踢踏前蹄,一副惊怯温顺之态。
檀栾的药粉十分灵验,既止血流,又镇痛楚,之后他撕下一块白缎子,替她包扎妥善,手法干净利落。她缓过来好些,点点头道一声:“多谢。”便艰难地攀着紫骍马站起身来。
他也起身,低低地唤一声:“昭阳。”
昭阳充耳不闻,径直朝山坡下奔去,找到一身茜红的已然昏厥的谢窈,将她扶到膝头上,仔仔细细检查一番,见只有些许擦伤,并无大碍,便放下心来。
檀栾一步步走到坡下,昭阳愈是知道他走近,愈是不肯抬头。她感到了袭来的烦躁、不宁和难以容忍,一股怒气来回撞击着肋骨和胸骨。
檀栾的佩剑,黑含光彩,如淬秋水,名为“割鹿头”。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胜者得鹿而割之。在梦里,正是这柄割鹿头,割断了她大唐的命数。
这一世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檀栾和谢般目前为止很无辜,但她总是先感到恐惧,再鄙夷自己的恐惧,继而激发出杀意,她险些快要控制不住了……
为了不涉及无辜,她已经尽量避让在界限之外,为什么他偏要出现呢?
昭阳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恢复平和:“我问你答,不要跟我多说别的什么。”
经历一场生死厮杀,她暂不追究他称呼失敬之罪。
短短的沉默后,昭阳一分分抬起了眼睛,问道:“你跟着紫骍找到这儿来的?”
檀栾点点头答道:“是。”
昭阳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你本来在什么地方?途中有没有遇见别的什么人?”
檀栾顿了一顿,也像是向神灵祈诉一样庄重:“我在官道上散步,没有遇见过别人。”
昭阳稍一愣怔,未及她细思,怀里的谢窈骤然活动了一下,她低头去看,谢窈还没醒,双目紧闭,眉毛却不住抽搐,两片嘴唇也煞白煞白。昭阳吓了一跳,不知谢窈身上是不是摔出了其它伤口,便赶紧唤道:“紫骍!”
紫骍马前蹄一屈,侧卧于地,昭阳勉强抱起谢窈放到马背上,紫骍马一个翻身,稳稳地驮着谢窈站立。
昭阳牵着紫骍马的缰绳,口气生硬而冷漠:“我先带谢五小姐回去,日后替你向父皇请赏,退下吧。”
“公主,我收到了你的退婚书。”
檀栾在她背后出声,她和他之间仅隔着数步,她没有回头,如果她回头,她一定会看见,青年颜容玉粲冰寒,直直透进他的眼神里。
“公主对我弃如敝履,我思前想后,竟不知何处触犯,本不该拿这些微末小事来叨扰公主,只是一腔心意到底难平——”
“敢问公主,究竟什么使你使我,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