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发的猎魔人嗓音低哑，少年毫无惧色地和那双金色的眼睛对视，认真道，“这种事，我刚出门那会儿就知道啦，那柄铁剑还是我捡到的呢。”说着少年眼中的谴责简直快溢出来了——不守信用的猎魔人大叔拿走了我的铁剑还不给报酬！

猎魔人移开视线，“我没有答应你什么。”

“好吧，好吧。”少年大方地表示原谅，“那是你朋友的遗物，我可以送给你。”

猎魔人头疼地叹气，“成为猎魔人需要经历异变，而异变的死亡率极高，你……”

少年打断了猎魔人，“没有关系。我不在乎。大叔，你知道我在这一路看到最多的是什么吗？”

猎魔人的视线落向少年，他听见眼前这个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少年认真道，“人们总是在死去，以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只有很少才是因为魔物，更多的是因为缺少食物，缺少干净的水，生病或受伤了无法接受治疗而死去，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争斗起来死去，因为出现在贵族老爷面前死去，因为路过商队被护卫杀死，也或者，两个国家突然打起来了，国王命令他们去死。我听说，还有因为被巫师说是恶魔的化身才被杀死的。恶魔的化身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掉啊，我偷偷去看了那个巫师，他都没发现我，肯定是个假巫师。”

“大叔，虽然我觉得以前的生活挺无聊的，但说实话，就算再无聊，我也不希望，我是这种死法。”少年恢复了嬉笑的样子，“没关系啦，就算我在那个异变中死掉了，不也比上面那么多种死法有趣吗？”

猎魔人喝了一大口酒，心知这少年肯定还有有所隐瞒，但这一番话，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如何反驳，只能一口干了杯里剩下的酒液，终于妥协，“跟我走吧，我叫杰洛特。”

“哇！好啊好啊！”少年一跃而起，开心地原地蹦跶了几下，说道，“叫我米耶什科吧，我路过莱利亚王国时候，听吟游诗人提起了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米耶什科】，杰洛特看了一眼少年蹦蹦跳跳的背影，这个名字来自于莱利亚王国开国君主。对外总是自称来自利维亚的猎魔人虽然实际出生地不可考，但他对利维亚地区所在地莱利亚王国的了解可不输于任何一个利维亚人。

就是不知道，对方选这个名字，是真的有米耶什科的野心，还是真如他所说，只是喜欢这个名字。

*

时间来到早晨八点。

日出时尚且存在的热烈阳光已经彻底藏进了浓厚的灰云中，米耶什科盘腿坐在韦恩塔顶端的小平台上吹着冷风叹气，海滨城市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也就日出那一点点时间，阳光还能对抗水汽，这才区区一个小时，浓厚的云层就将太阳藏了起来。

心情十分糟糕的时候，米耶什科通常会选择找个最高的地方吹吹风，晒晒太阳，在阳光里享受一会儿昏昏欲睡，等到恢复清醒，情绪就会迅速恢复。但哥谭对他这个外乡人依然不太友好。太阳只出现了半个小时，就渐渐躲进了云层。

这种时候，他久违地有些怀念在卡尔莫罕受训时的生活。

在杰洛特口中十分可怕的青草试炼确实不好受，但好在十分短暂。数周之后，米耶什科就得开始适应变大的力气和敏锐的感官，并加入剑术训练套餐，浑身酸痛筋疲力尽后还得背那些背不完的书。说实话，这并不有趣。在维瑟米尔问他在完成基础训练后是否愿意接受更进一步的异变时，米耶什科几乎迫不及待地：不要背书我立刻接受，然后捂着被敲的脑袋回去背书。

杰洛特并不负责学徒的训练，他只不过是如同每一个从这里走出的猎魔人一样，回来过个冬。等春天到来，归巢的候鸟们又会开始新的旅途。那个冬季对米耶什科来说，不太好过。剑术训练倒没什么特别的，只除了偶有热心的未来同僚想给点微不足道的指导。

但每当他咬牙切齿地背着背不完的书时，总会突然冒出来几个认识的不认识的猎魔人伸手在他头上乱揉一气，然后留下几句调笑。偶有几个好心人也会留下只烤鸡什么的。

——每一位路过的猎魔人好像都对这个白狼带回来的孩子感到好奇。而总有猎魔人不断地路过。

说真的，这很烦。真的很烦。比那些背不完的书还烦。甚至比那个维瑟米尔口中更进一步的异变都难熬。

最后，他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躲清静地点，在要塞的最顶端，一个因为爬上来太过麻烦，绝大多数人都懒得过来的地方。但对于米耶什科来说正好，爬到顶对当时的他来说也是很有用的一种锻炼方式。每天晚上背书背烦了就拎着书爬上去吹会儿风，看看星星，稍微闭会儿眼就能在日出的阳光里醒来，打开书过一遍背过的内容醒醒神，再下去参加晨训。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直到要塞毁在又一次袭击里。

直到最后的猎魔人大师，维瑟米尔被埋葬。

米耶什科捋了一把额发，跳下韦恩塔，在随处可见的一个个滴水兽上卸力，几秒钟后就到达了地面。从右手食指的储物戒指里翻出一枚清洁符——原名当然不叫这个，反正是个像咒语的名字，但按功能来说，所有人，哪怕修士自己也叫它清洁符，来自于同事们友情赠送的一堆国外生存必须品之一。撕开符咒，衣物和头发皮肤上沾染的灰尘水汽瞬间消散，米耶什科恢复到了能直接去参加博物馆开幕仪式的精致程度。

但去博物馆看画展只是个装样子的借口。是否真的要去画展，米耶什科并不确定——比起去那个毫无意义的画展，他现在更想跟着占卜杖一路爆破过去把杂毛畜生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