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颂其实这些时日里并非闲着,他更多时候是在想沈厌这孩子出现在他们府里是几岁?他又到底是在哪里才能惹出这样的一个风.流债?
但是谢颂翻遍脑袋,都翻不出关于这个孩子的太多回忆。
府里大大小小事务几乎全由夫人处理,谢颂对那些杂事并无太多时间去注意,自然也不知道关于那带面具孩子的任何信息。
只是在那孩子身量开始抽长的时候,谢颂才偶然地看见过那孩子一眼。
他当时还奇怪地朝着夫人问:“府中何时有带面具的下人的?是做了什么错事?”
想着事情如果不算特别大的话,还是放人一马,让人把面具卸下。
夫人那时候的眼神变得特别的深沉悠远,里面还有一点几不可察的攻击性。
但那攻击性很快地褪下,演变成一个清风和煦的笑:“小孩儿幼年犯过错,容貌被毁,自请戴上面具,再也离不得。”
说着还向他夹了一筷子的菜:“这道菜味道不错,老爷尝尝看?”
不知道从哪一年起,王若华就再未给谢颂布过菜。
虽然平日里见他面上也总是带笑,但不知为何给谢颂的感觉却总和几年前不一样了——谢颂感觉自己的夫人在和自己慢慢疏远。
虽然谢颂也知道自己的这想法不算有根据由来,但又老是控制地这么想。
甚至在前些年实在忍不住了还想找王若华问问,问问他可是做错了什么惹夫人不开心了。
但瞅着王若华的表情还是那样的无波无澜,谢颂又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咽下。
他总不能在面对夫人问他为何会有此问的时候说,是因为夫人再不向他露出那些小女儿情态了吧?
但不管如何,那些未说出口的想法,就逐渐埋在了谢颂的心里。
直至那日王若华时隔不知道多少日,终于再次给谢颂布菜。谢颂一下也再没有想法去管夫人口中那个已经被判了刑的下人,他只是想着:他们这次能重归于好吗?
虽然,从明面上来看,谢颂跟王若华、谢相跟宰相府夫人,其实并没有断开过。
时间一晃多年过去,谢颂早就把这件琐碎之事抛于脑后。
而他则因为这琐碎故事里几乎看不见什么影像的戴面具的小孩儿,被囚于宰相府,致使王若华也跟着受罪。
谢颂找不出问题的答案,找不出那一张张掷于他面前的证据的反驳点。甚至连那证据里涉及到的那可能是他亲生孩子的名讳,都让谢颂感到茫然。
谢颂绝无可能会做出背叛落朝之事。
但砸在谢颂眼前的证据,又确实让谢颂头脑发昏。
于是谢颂去问了王若华,他想知道夫人眼里的真相是什么。
但得到的却是王若华一句看不出神色的否认。
当时,王若华看着谢颂的眼神,让谢颂一下想起了王若华初嫁进他府里那年,夫人是那样的真诚莽撞又热烈。
而后一年年过去,夫人越发端庄稳重,也越发让谢颂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一层雾。
就比如说现在。夫人看他的眼神里,再没有当年那样纯粹又坦荡的爱意。
时间实在走得太快了,走得谢颂从第一次不好意思向自己的夫人开口问询,到此后都再没有了那个能开口的机会。
只能选择安静地跟着夫人一起沉寂。
谢颂就这样在府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十几天。
随从们大概也都是知道他现在心情必定不好,也没敢怎么打扰他。
甚至还目睹着自家丞相,在许多年都未碰过酒后,破天荒地醉倒在了案椅之上。
小厮们在知道三公主上门又跟夫人碰上后,第一时间就想通知谢相出面为夫人挡下火力,谁知却看到的是谢相醉倒不醒的场景。
所幸夫人最后也没跟三公主闹出什么大矛盾。
除了当时去端茶的侍女小彩,后边的脸色略微有点不大对劲。
但无论如何,事情还是被夫人瞒下。
王夫人对着小厮说:“此事告知老爷他必定心里难受,还是不说了吧,就当做三公主上门这一档子事儿没有发生过。”
直至谢乘风回归,谢颂才终于知道了这一系列被隐瞒的事。
少爷回府是天大的事儿,更何况这回谢府里还又多了个曾经痴恋谢乘风的三公主。
小厮们再次找上谢相,却看到谢相还睡着,眉头因为酒精紧锁。
小厮们一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将人喊醒。
但这回三公主同王夫人、公子的交谈,却也没维持多少时间。
小厮们很快看到夫人在说着“让她一个人歇歇,别扰她”后,少爷也面色沉凝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谢乘风似乎是想对他们笑笑,让他们别紧张,但是控制表情的能力却不太好。
最后只能扯出个疲惫的笑说:“你们可知道我爹在何处?”眼睛深处有些微红。
小厮忙给自家公子领路,领着他去谢相所在的书房。
一边眼力见一级的侍女,跟小厮兵分两路找起了府里驻府的郎中,想要人帮忙看看自家公子肩上的伤势。
于是,等谢乘风快步走到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面色酡红、还在酣睡、行止堪称变了个人一样的谢颂。
谢颂被喊醒时,眼神里都还有些混沌。
脑子里出现的一些杂七杂八混乱,让他的太阳穴愈发“突突突”地疼。
等他甩甩脑袋、眼睛终于能对上焦的时候,谢颂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谢颂下意识地唤了一声:“乘风?”
而随着这么一喊,脑袋顿时也清明了许多,他坐直了身子,“你怎么回来了?”
话音里是明显的关心。
谢乘风于是在答了谢颂的问题后,也跟着问了一句:“爹,那您呢?您是怎么了?”
谢乘风记忆里的谢颂一直是为人称道的落朝宰相,是时刻教育他、并以自身的行为举止来规范他的榜样。
这还是谢乘风头次目睹到谢颂如此的模样,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变为现在眼前的模样。
这让谢乘风产生这样“不应该,这样不对”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对自己父亲产生了一些担忧。
谢颂摇摇头并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但随着他的思维一点点地回炉,谢颂倒是从谢乘风方才的回答里察觉到了一点什么,他怔愣道:“三公主?”
而随着他这句话落下,谢乘风不敢置信的眼神。
那次被王若华隐瞒的会面,也正式暴露在了谢颂眼前。
谢乘风完全不敢相信,当年那个曾经在背地里教导他“你娘亲万事都喜欢忧心,你下次回来的时候,记得把身上弄干净”的父亲,居然真的就如此在府里荒废了十余天。
然而还不等他问,谢乘风就从谢颂的眼里,看到了跟他如出一辙的痛苦。
谢颂眼里的痛苦重得已经完全地溢了出来,一字一句地看着他说:“乘风,你从你母亲那儿知道了些什么,讲与我……”
而除了谢颂整个人身上侵染上的痛苦之外,不难感觉到话里一股很坚决的意志。
那副模样。
简直跟当年母亲被三公主找上门侮辱,父亲把沉睡的母亲的手轻柔地放回被褥里,然后毅然决然地踏上皇宫、求见女皇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