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决明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和看似稳健的步伐轻轻地吐了口浊气——她担心卞夏再这样奔忙下去,他迟早会站不起来的。
“姑娘!”
“古司药!”
未等古决明收回思绪,两声清脆悦耳的人音在她耳边响起。
古决明移眸看,杜松子和文峥不知什么时候提着他们的书袋走了过来。
“您怎么会到这来?”文峥接过古决明递来的蜜饯,有些疑惑地说。
古决明扬起笑,眉宇温和道:“我来接松子回家,也顺便来看看你。”
杜松子一边将蜜饯放进荷包里一边随着古决明脚步快慢而调整步伐,“姑娘,你不知道自从文峥上了书堂,商侍郎眼里就没别人了。”
这话细听起来竟被古决明品出些许与有荣焉的意味。
“昨日商侍郎布置下课业,让我们今日交上一篇策论……商侍郎居然对文峥的策论爱不释手,还跟我们逐字逐句分析他是如何使典故化为己用的。”杜松子无视文峥示意自己不用再说下去的眼神,又道,“商侍郎还说,倘若他能参加科举,他必能名列前茅。”
古决明知道文峥的的确确是个读书的料子,她不忍心让明珠蒙尘,否则她也不会如此费尽心力将一个无依无靠低等宦者送入内书堂。
她等了一等,依旧没等到文峥开口说话。
古决明扭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他,见他眸色有些晦暗,便心知文峥是因自己如今处境而伤心。
她在一树开得正盛的梅花下停住脚步,目光清澈地望向文峥和杜松子。
“倘若一块白玉上布满裂纹,那这块玉还算不算得上是玉?”
杜松子和文峥默默想了想,皆点头。
古决明颔首温声道:“即使白玉上满是裂纹,但谁都不能否认它是白玉。”
古决明无比清楚没人能不心生怨怼、不心生绝望地接受人生巨变。
华佗难医天下病,而她更对被所有囚于这座皇城之人的心病束手无策。
文峥道:“古司药的意思文峥明白……”
因古决明站在梅树下,淡淡梅香沁人心脾,使得她心绪飞远,竟想起了上一世在大学里所看见的梅花。
“文峥,松子。”古决明朝他们走去,将手轻轻搭在他们的肩上,“人与人的差别只是取决于心,而非取决于衣冠。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没人能剥夺你向学的权利。”
如卞夏所料,顺天府传来鼓声那日,那枝插在窗边的梅花已经枯萎得只剩枝干。
那架摆放在府门前的鸣冤鼓已有多年无人敲响,以至每敲一下不光能听见沉闷鼓声,更能看见粒粒尘埃飞扬。
“定州李平澜有冤要诉!”
纵使鼓声阵阵,但执锤之人的声音铿锵有力,未曾被鼓声掩盖半分。
不过几息之间,顺天府府前便多了不少驻足不前的行人,个个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敲响鸣冤鼓的人长什么样子。
府尹闻声而出,面色恼怒道:“何人敲鼓?”
李平澜撩袍跪地,声音沉稳地答,“定州人士李平澜前来控告西厂厂公草菅人命、贪墨受贿。”
府尹眉梢猛跳,心里大叫今日上值没看黄历,竟让自己碰上此等烫手山芋。
卞夏是谁啊,他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敢接手控告西厂厂公的诉状么?倘若接下这桩案子,只怕自己前脚刚踏出顺天府门,后脚就被革职查办了。
“去去去,哪来的疯子。本官才没时间听你的疯话,在我叫人把你关进牢里之前,你最好从哪来滚哪去。”
“府尹这是把太祖的遗训抛之脑后了吗?”骆骏川负手从围观群众中走上顺天府台阶,神色淡淡地将跪在地上的李平澜扶了起来。
府尹汗颜,忙地堆笑道:“楚国公怎么来了?”
骆骏川不答,只是将目光转向那鸣冤鼓上,听不出情绪地说:“太祖有言,鸣冤鼓响,不论被告之人是皇亲或是国戚,顺天府都必须接下诉状……我记得没错吧,府尹?”
“诶,是是,是。”府尹忙不送地点头哈腰。
骆骏川向府尹靠近一步,明明他面色并没有异样,却依然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那,你刚才是在干什么呢?”
府尹双腿一软,竟直接跪了下去。
骆骏川将视线从府尹身上移开,转而向李平澜说:“顺天府不敢管的事,我这楚国公兼刑部尚书倒是想听听——来吧,进去讲讲你的状纸上都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