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后,古决明扬起笑容,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卞夏说:“现在,也恰逢其时。”
通往西厂的宫道因人迹罕至的缘故两旁皆是形状各异的枯树,路边也没有可以掌灯的灯柱。
每当入夜,若有人行走于此,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都不免心生畏惧,觉得这里阴气太重,盘有厉鬼。
卞夏从古决明那处离开后,与林睿马不停蹄赶到西厂,欲趁深夜无人着手处理皇帝交给他的任务。
他二人跨步走进西厂,抬头望去一位不速之客的身影顿时映入眼帘。
“哟,回来了。”
卞夏在见到景掌印的瞬间就抿下眼底残存的笑意,目光冰冷却又叫人挑不出错地启唇道:“老祖宗这大冷天的,您怎么来了?”
“怎么?这西厂咱家来不得吗?”景掌印挑眉,似笑非笑地将视线落在卞夏系在腰间的紫砂瓶上。
林睿瞧卞夏脸色有些不耐烦便忙地上前,接过话头道:“老祖宗说笑了,厂公是担心您的身体。您如果受了寒有什么好歹,心疼的也都是我们这些儿孙。”
景掌印淡淡瞥了林睿一眼,又将视线投向那紫砂瓶。“刚去长春宫了?”他问。
卞夏垂眸掩下眼底神色,平静地回答道:“是。陛下让奴给皇后娘娘送一碟小菜。”
“皇后娘娘在这宫中本就是为数不多的心善之人,但咱家没想到古司药竟比娘娘还要心善。”景掌印慢慢悠悠地坐回右侧的木椅上,“前些日古司药来御前替贵妃娘娘把脉,见咱家脸色不好,出房时特意问了症状,还给了几颗补血益气的药丸。”
林睿与古决明相交不如卞夏那般密切,心中对古决明此举有大大的不解。
他唯恐卞夏多想,悄悄侧头观察着卞夏的神色。
“古司药医者仁心,她若碰见任何人身体不适她都会如此的。”卞夏启唇,四平八稳地说道。
景掌印没能听出他额外的情绪。
三人沉默几息,卞夏忍不住开口问道:“老祖宗不回御前当值吗?”
景掌印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又抿下一口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翌日,天光大亮。
东市街道人头攒动,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最里边的那间医馆里却是冷冷清清,只有一个站在柜台前算着上月账本的掌柜和一个伏桌练字的女娃。
古决明走下停在街口的马车,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待古决明穿过长街到达医馆,她还没叩门,伏桌练字的阎妙宁便发现她的身影,旋即像只蝴蝶般向她飞奔而来。
“小师姑!”阎妙宁扑进古决明怀里,昂头将她望着,一双眼睛笑得极似月牙。
古决明弯下腰把阎妙宁抱起来,脚步轻缓地朝医馆内走去。
“你爷爷呢? ”古决明点点她的额头,温声问道。
阎妙宁环住古决明的脖颈,不愿意坐回自己先前的位置上。“爷爷去采药了。”
阎妙宁话音刚落,掌柜便端着一杯水走到古决明身边,接过话道:“东家清早就去山里了。”
“那我就在这等等我师父吧。”古决明接过茶水,向掌柜轻道句谢,随后转头望向平铺在桌上的纸张,“你在写笠翁对韵啊。”她对阎妙宁说。
“是呀!”阎妙宁望向古决明的目光里满是骄傲,“小师姑你都不知道我现在认识的字可多啦!”
古决明赞许地笑了出声,把阎妙宁从自己怀里挪了出去,站起身,拍拍她的头道:“好好写,认识了字,读过了书你才能活成你自己。”
“小师姑你去哪?”阎妙宁看着古决明越走越远的背影,出声问道。
古决明回眸,微微扬起笑容,声音清朗地回答道:“我去楼上找药材。”
古决明语罢,便扶着扶手脚步轻快地上了楼。
待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阎妙宁这才收回视线,移眸看向回到柜台,继续算账的掌柜。“王爷爷,您一会儿可以带我去买糖葫芦吗?买三个,小师姑也喜欢吃!”
掌柜嘿嘿笑了几声,目光却依旧落在账本上。“行嘞,等宁馨儿写完王爷爷带你去买糖葫芦。”
随着日光到达正中,喧闹的人声也逐渐消散。
古决明选完药材,离开了库房,站在三楼阳台上,凭栏远眺。
和煦的春阳毫不吝啬地照在古决明身上,如同一团温暖的棉花将她包围。
也许是春草春树都发了新芽,拂面的风里隐隐约约携着草木的芬芳,格外沁人心脾。
“小师姑。”阎妙宁不知何时也登上三楼,她一手提着小马扎一手握着两串糖葫芦。
古决明回身从她手里接过小马扎,“字写完了吗?”
阎妙宁点点头,学着她那样将小马扎放在屋檐下,和古决明对面而坐。
“怎么了?”古决明瞧得出面前的女娃有话想说,便收回自己散落天外的思绪,温声开口道。
阎妙宁移了移马扎,凑近古决明身边,“小师姑,你跟爷爷是不是想去照顾城外那些人啊?”
“为什么这么问?”古决明捏捏她的小脸,语带宠溺地说。
“因为你们都是好大夫。”阎妙宁不加修饰只凭心而说。
古决明听见这话,眼底顷刻间荡起圈圈涟漪,脑海中也不由地浮现出两道模糊而又清晰的人影。
“是呀,”她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你爷爷和你爹你娘都是好大夫。”
阎妙宁不懂她此话含着的情绪,见古决明笑着,她也嘿嘿笑了起来。
等阎妙宁傻笑罢,她忽地想起拿在手里的两串糖葫芦,忙不送地说:“小师姑,你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