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太君笑骂道:“你兄长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你以为他能瞒得过我?”
古决明将小碗里的鱼肉拨入黎太君的碗里,轻声唤道:“阿奶……”
“没什么的,你想跟他做朋友没什么大不了。”黎太君爽利地接话道,她一面重新拿起碗筷一面对古决明说,“只是阿照你万万不能以自己之力去护他什么。”
古决明心中明白奶奶的意思,纵使心头难过她也只能点头应下。
黎太君拍拍古决明的手,轻声道:“阿照,你对他不能太认真呀。”
古决明弯弯唇角,但眸色没有半分笑意。“阿奶那我先去了,碗里鱼虾您记得吃。”
说罢她柔柔地起身,向身旁的长辈们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古决明提着装有桃仁酥的食盒独自走在烛火通明的走廊上,折过拐角,她轻声问守在门外的小厮里面情况如何。
小厮还没回答,半合的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拉开。古决明抬眼望,只见卞夏面色略显阴沉地走了出来。
发觉是她,卞夏面色才缓和一些。
“卞厂公,景掌印可吃好了?”因有旁人在身边古决明只得先说一些场面话。
卞夏摇头道:“府上的饭菜实在好吃,掌印现下还在吃着。”
古决明探头朝房间里望了望,见屋里人真如卞夏所言一心扑在饭食上便扭头对旁边小厮说:“你们去安排房间吧,这里我看着。”
小厮得令小跑着走远。
四周无人时,古决明拉起卞夏的衣袖,牵着他走去院里,随意地拂了拂石凳上的水渍,扭身坐下。
待卞夏落座自己面前,古决明将食盒提起,往卞夏身前推了一推,笑道:“给你的。”
卞夏似求证般地看向古决明,在看见她那双盛满星光的眸子后他才伸手将盖子揭开。
瞧清食盒里的东西,卞夏下意识地怔住。
古决明道:“上次送你的那盒桃仁酥是这几年新开的,我最近趁着出宫办事把京畿城的糕点铺都走了个遍,终于寻到这家老字号了。你尝尝是不是当时的味道?”
晚间的风拂过树梢,吹散了笼罩在天空中的乌云,几颗星辰在渐渐稀薄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从远处投来的烛光透过好几层树木斜照在古决明与卞夏的衣裳上,也同时将两人本黑如曜石的眸染上点点亮光。
古决明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趴在面前的石桌上,如偷了一抹月芒似得在灯火阑珊的小院里静静地看着卞夏像一只仓鼠般小口吃着他手里的桃仁酥。
卞夏每咬下一口手中的桃仁酥都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似得谨慎小心,连落在衣服上的半点碎屑都要捻进嘴里吃下。
在旁人看来卞夏这举动算不得文雅甚至觉得有些磕碜,但在古决明眼里卞夏心无旁骛只顾捻起衣上碎屑的举动无疑是真实而可爱的。
古决明见卞夏很认真地吃东西便没有说话,只换下发麻的手臂用另一只手趴在石桌上枕着头,一如方才般地含着笑抬眼望着他。
此时星辰当空四无人声,只有微风习习吹得残叶哗哗作响,恍惚间,古决明仿佛在这万籁俱静的夜晚里,从昏黄的夜晚中窥见了些许卞夏儿时的身影。
她似乎亲眼见到了那个头还没自己肩膀高的卞夏穿着一袭象征着最低品阶的宦者青袍坐在钟鼓司的大门外,满心欢喜地吃着师父从宫外给他带的桃仁酥。
卞夏也曾是个孩子啊。
她曾试图以卞夏的角度去看待他的前半生,但她根本想象不到卞夏在赵丑离去后、未出人头地时过得有多苦。
自他入宫,他所图的不过是温饱而已。
他此一生大部分时间都身不由己,时至今日他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刀刃,用完即弃。
“我许久没吃这玩意了。”古决明正陷入沉思,忽地卞夏启唇,用他那刻意压低的声线将古决明从虚虚实实的过往里拉回眼前的树影婆娑,“师父走后便没人会趁着出宫给我带这玩意回来,等我熬到师父那位置后,能出宫时却没那个心思尝尝这桃仁酥了。”
“那,味道一样吗?”古决明掩下眸中情绪,刻意扬起笑问。
卞夏将盖子盖回食盒上,说:“已经吃不出了。”
因为隔得时间太久了。
古决明在心中默默补上卞夏未说出口的那句话。
“谢谢。”卞夏抬眸望她,声音很轻地说。
古决明忽地与他视线相撞,莫名觉得自己喉咙发涩,她从袖中摸出颗蜜饯,剥开裹在蜜饯外的纸,便将蜜饯含在嘴里。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两人心头脑中都恰有千万句话要说,临到嘴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卞夏如下定决心般从怀里拿出一只品色中等、纹样却是极好看的银钗。
古决明在目睹他把那只银钗缓缓推给自己后,才后知后觉发现卞夏原来是想把银钗送给自己。
“你怎么又送东西给我……”
她下意识地将银钗推还卞夏,忙说:“这东西贵重,我不能要。”
卞夏见古决明不愿收,不免地哂笑自嘲。“东西是送给你的,你不要就把它扔了吧。”
“卞夏……”古决明茫然地叫了他一声。
“你若不收,那这钗子就只是一个……没人要的东西而已,留着干什么。”说着,卞夏便伸出手,想拿回银钗。
古决明隐隐觉得他这话里不单单说的银钗,还隐喻了些什么,但此时她只顾得上从卞夏手里抢过银钗。“我要!你不能把它扔了。”
也许是离席的时间有些久,待古决明将银钗妥当地装进怀里后,便听见不远处骆修远唤她名字的声音。
她朝正向这边寻来的骆修远招了招手,满脸笑意地说:“是我兄长让你来的?”
骆修远快步走到古决明身边,对卞夏浅浅行了一礼。“卞厂公。”
卞夏抬手回礼——谁都不知,卞夏在看见骆修远的瞬间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不可收拾地涌上他的心头。
“定熹早就坐不住了,若不是我拦着,你以为你能偷几时闲?”骆修远见古决明衣领稍乱,便熟稔地伸手替她整理好衣领,“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席吧,你不在宁馨儿也要闹了。”
古决明点点头,“回吧,也该和兄长他们一块守岁了。”
语罢,她又想起什么来,扭头跟卞夏道:“在这里没有人会打扰你,你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