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决明没再说话,提裙朝白福寺走去。
进到寺庙中,古决明耳边便响起无比沉闷亦异常规律的钟声。
“你猜我想到什么了?”未等古决明启唇,骆修远就抢先发问。
“钟声入帝梦,天竺化长安。”
古决明稍稍怔然,随即哂笑出声道:“我还以为你要说多少楼台烟雨中呢,谁知道你比我想得还直言不讳。”
骆修远只耸耸肩,提步跟着古决明进入供奉佛像的大殿里。
古决明在殿门处停下脚步,并未像其他人般靠近那座数人高,浑身镀金的佛像前扑通跪下,向其许愿。她反倒抬头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望着面色慈祥、恰似怜悯众生般的佛像。
“既然来了你怎么不许愿?”骆修远走到她身边,也抬头望向低眸俯瞰众人的佛像。
古决明摇摇头,将视线落在一个个匍匐叩拜的善男信女的身上。
“诸佛世尊皆出人间。世间有百种苦……我这微末愿望就不上告佛祖了吧。”
古决明抚平衣裙上的褶皱,提步走出香烟袅袅的大殿。
冬阳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犹如被一团柔软的棉花包围着。
古决明不由得伸出手,试图握住落在手心里的光。但她知道,她是握不住也留不下这般温暖的阳光的。
古决明抬眸,不顾光线刺眼,眺望远处山脉。“我猜卞夏师父的骨灰就被他安葬在这,所以我来看看。”
“卞夏的师父?”骆修远上前,替她遮挡住刺眼的光线。他细细在脑海里回想起有关于卞夏师父的记忆——但很可惜纵使他如何回忆,他依旧收寻不到有关此人的任何信息。
古决明看着他紧蹙的眉头依从本心地叹了口气。片刻,她环顾四周,见目之所及皆是步履匆匆的过客,心中那股惆怅竟越发深了。
“除去卞夏,时至今日都没人记得曾有赵丑这个人了。”古决明说。
骆修远不明就里,随口道:“赵丑?莫非这座寺庙实是卞夏为他而建?”
古决明转眸望向骆修远,一双清澈见底的眸里正泛着他读不懂的情绪。
骆修远有些发怯。他像是缓解情绪般伸手挠了挠头,试探地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古决明道:“我也不知这庙建造的过程中卞夏有没有推波助澜,只是那位赵师傅若泉下有知必不愿安歇在这样空大的寺庙里。”
“你很了解他?”
“不,”古决明摇摇头,“我未曾见过他。”
骆修远目不转睛地盯着古决明,片刻后,他喉咙略显干涩地启唇道:“古婙怡,你心里面想的是什么?”
“我只是在想,赵丑师傅若知卞夏是如今模样,他会作何感想。”古决明语调轻飘飘的,仿佛是随口一说,顷刻就会随风而散。
腊月廿七,古决明得了恩旨,收拾行装离宫与家人团年。
她将一些随身携带的东西装好又从那一面墙柜里取出前日在食铺中买的桃酥,穿上厚厚的袄便推门而出。
等在门口的杜松子下意识接过古决明手里东西,掂了掂重量。他一面跟在古决明身后走着一面问道:“主子您就带这么一点东西出宫吗?”
古决明跨步出院,簪在头上的步摇随着她行走微微摆动。“过几天便要回来,东西拿多了也是负累。”
杜松子点点头,又说:“主子这会儿直接出宫吗?”
快出长春宫,古决明同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迎面相逢。她对那人稍稍颔首,正想迈步离去那人却柔声叫住自己。
“二姑娘。”掌事姑姑是跟着皇后一块从古府到宫中的,在没有外人时她便会依府中规矩称呼古决明为“二姑娘”。
古决明抬眸笑问:“孙姨,唤我何事?”
掌事姑姑提步上前,从袖中拿出一串质地上好的玛瑙手链,递给古决明。“这是娘娘给太君的新春礼,劳烦二姑娘替娘娘送到太君手中。”
古决明伸手接过,妥当地收入怀中,对掌事姑姑笑了一笑。“我会亲手送给阿奶的。”
说罢,她微微福福身,给掌事姑姑行了个晚辈礼便大步出宫。
“主子,娘娘为何不叫人直接把东西赐给黎太君,反倒要麻烦您?”杜松子走着走着,忽然低声问道。
古决明目不斜视地走在宫道中央,与来来往往、脚步匆匆的宫人们擦肩而过。
“你也说叫人登府是‘赐’而不是‘送’。”古决明启唇,将自己声音控制在一个既能使杜松子听清又不惊扰旁人的范围内,“娘娘嫁入天家后寻常百姓家的乐事娘娘便无法体验,若连作为女儿的心意也要被君臣之规裹住,那娘娘此生就只有她自己了……”
古决明这话说的含蓄,杜松子只听懂了表面意思。
又走了一段路程,杜松子惊觉这条路并不是出宫的路。
待见到刚刚下值回来的林睿,杜松子才明白古决明特意绕路的真正原因。
很显然林睿没有想到古决明会来寻他——在见到古决明的瞬间林睿双眼里燃起了亮光。“古司药。”
“你家厂公还没下值呢?”古决明慈爱地伸手揉揉小跑到她身旁的林睿的头,将另一只手提着的桃酥递给他。“我马上就要回家,这东西麻烦你替我交给他吧。”
林睿接过桃酥,牢牢地抱在怀里。
他嘿嘿傻笑着,全然看不见他平日里跟在卞夏身边时雷厉风行的气势,活像一个得到宝贝的傻小子。
古决明也不由得笑出声来,“你想什么呢?”
“我替主子开心,这么多年主子终于有属于自己的新春礼了。”林睿毫不掩饰心底情绪,目光坦荡、语调感激地说。
古决明仿若被他眼中神色灼伤,内心泛起阵阵酸涩,惹得她喉咙发干。
古决明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高高的天空中。片刻,她压下心头酸涩,扯出抹笑来,对林睿说:“以后你和卞夏年年都会有新春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