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父叫赵丑,是钟鼓司的名角。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四十几岁,唱不动了。我从入宫时便一直受他庇护,他在的那几年,我在宫里基本上没受过什么欺负什么委屈。他那人大字不认识几个就只会唱几折子戏,可能是唱痴了满脑子都是什么忠义仁勇,全然不顾自己是什么身份。他因为看不惯有些人欺上瞒下搜刮民脂民膏,趁着陛下赏戏就自排了一出《骂像》,不出一天他便被人勒死在钟鼓司的库房里,他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块要带给我的桃仁酥呢。”
卞夏语气平平眼中却含着热泪,当时隔多年再提故人只能得一声叹息。
他扭头借着昏昏光线环顾着这间破烂不堪的耳房,卞夏虽不是什么容易被感情羁绊住脚步的人却也依旧忍不住伤感着物非人去、白云苍狗,连记忆中的一丝重影也抓不着。
古决明听完回忆,一言不发地望着卞夏那模糊的脸庞。
她从来没觉得人类的语言像此时这般苍白,仿佛任何话都抚不平卞夏心中一星半点的伤痕。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是遵从本心将手掌落在卞夏肩上,轻轻拍打着他的肩。
“别难过。”古决明说。
卞夏强撑着扭头望向古决明,好一会儿,他都没能移开视线。
他忽然觉得前半生的苦相比于当下的甜不值一提——是呀——卞夏记起自己在河西走廊默想过的话——尝尽苦涩的人只需要一点点的甜头就能继续活下去了。
从卞夏住处离开后古决明半是因要掩人耳目半是找骆修远有事商量,她在夜色中披着月芒绕路前往骆府。
她在骆府前取下戴在头上的斗篷,跨上台阶伸手叩了叩门上的门环,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便从门后传来。
骆府管家见是古决明也不意外,他一面微低着腰退身让她进府一面对古决明道:“古二姑娘我家少爷等您很久了。”
古决明颔首跟管家道句辛苦便提步朝骆修远的院里走去。
她到时,骆修远的房里只点了一根红烛,微明的烛光将在屋中移动的人影投照在纸窗上。
古决明上前轻拍木门,不出片刻紧闭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你今天去哪了?”未等古决明进房,骆修远便启唇说,“你姑下午派人过来问我你是不是在这,亏我反应快,说你找我有事,不然你今天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古决明抬头望了一眼骆修远,轻笑道:“我知道你会说我在这所以我才敢走。”
骆修远没好气地给她搬来凳子,阴侧侧地看着古决明,“所以你去哪了?”
“我去找卞夏了。”古决明毫不客气地坐下,大大方方承认道。
骆修远闻言敲打桌面的手指一滞,面色不自然地问:“你找他做什么?”
古决明从袖中摸出两颗蜜饯,剥开裹在外面的包装,将蜜饯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听说他被打了,担心他伤势严重就过去看看。”
“你跟他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骆修远沉着声道。
古决明坦然对上他的目光,丝毫没有心虚躲闪之意。“我当他是朋友。”
骆修远蹙眉,“卞夏他不是好人。”
“我知道,但他从未伤害过我,也没利用过我。”古决明说。
骆修远感觉得到古决明投放在卞夏身上的情感已突破某种界限,使她再不能客观地看待卞夏此人。
“古婙怡……”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古决明伸手递给骆修远一块蜜饯,“我不会因为我自己跟他的关系而牵扯到身边任何人的利益,我更不会因为我自己跟他的关系而期望你们能宽宥他犯下的罪——古家姑娘的身份容不得我胡闹,我能做的只是在不影响任何人的前提下,以古决明的身份平平常常地与他来往。”
骆修远深深望向她,“若是有日他被推去午门外斩首示众了呢?”
“到时,我给他收尸。”古决明又吃了颗蜜饯,企图用口中甜味压过那股让她心口发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