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后,找了一块地方停车,两人直接在车上把作文看了。
看之前,边江还挺有绅士风度,特地问方不方便。
简舒没看他,直接问:“形式主义?”
“不让你看,你就不看了吗?”
边江:“...”
接触久了,这人对他倒是没有那种忌惮戒备了,但有时候在柔弱清丽的外貌之下,脾性也是真的冷漠锋利。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简舒。
原本边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少女颇幼稚或者中二的一些文字内容,但看完后,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徐张两人都会说她作文写得好了。
这人年少心性就极成熟,并不爱那些风花雪月的词藻,平淡文字勾勒起来的可以是隽永而沉疴的伤情故事,也可以是冷漠犀利的文学,但鲜少渗入自己的情感,她好像只是机器一样描绘了文章,但写完后离开书桌就是真正的自己。
但...边江抽出了两份作文。
这两篇有点特别。
“这两篇,是你以前唯二两次投入自己情绪的文章,第一篇在你高二,你写到了巷子的故事。”
里面有些内容,边江印象很深。
“巷道弯曲,好像没有尽头,我在奔跑,柿子树从我身边掠过,天上也许有鸟在飞,有人院子里的黄琵琶熟了,有淡淡的苦涩清香,但不是我此刻看见的,而是往日走过无数次的记忆,然而今天我什么也没看见,巷道变成了一个迷宫,每一条路都是迷宫的一条线。”
“我一直跑,一直跑,怀里的兔子在喘息...直到我们停下了,躲在拐角里,兔子很害怕,它在抖。”
“很久以后,兔子问我为什么带着它跑,它很重,会拖累我。”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后来才想起答案——那是因为一个人逃跑往往缺乏勇气跟方向。”
“可我一直没告诉这只兔子。”
“迷宫的线有开端跟终点,总有出口,但人心没有,它开阔又幽深,没有尽头。”
简舒看着这篇作文,沉默片刻,说:“林洋就是那只兔子,当时的我可能遇到了一些痛苦的事,需要找一个人寄存情感,也分摊勇气,而被霸凌的他是最好的选择,两个人都有秘密,友谊才能张久。”
就好像程海他们五个人共同保守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彼此承担的风险一样,才能保持信任。
这就是人性。
但简舒也抽出第二篇作文,这是她后期写的,看日期,应该是在林洋死之后。
文章内容出奇简短,甚至不满一般规定的800字。
里面同样有一段文字可能影射了她当时的心境。
“兔子带着我爬到了天宫,天宫有点冷,还漏风,它指着远方让我看,我看到了一个火车站,火车呜呜呜鸣笛沿着轨道行驶而来...我说这里会很吵,他摇头,说没关系,他很怕太安静,家不能太安静,不然会很孤单。”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住菜市场边上?”
“兔子说:我是兔子啊,住菜市场边上不是会被宰杀么,而且我喜欢火车,我要坐着它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接一个人回家。”
“兔子一直觉得那里是天宫,但我很清楚,那是被天帝封禁的冷宫,是废墟之地,火车依旧往来,但它永远不会成为别人的家,包括他。”
“但他一个人坐着火车走了。”
“没有告诉我。”
这是最后的文字,也是简舒最后的文章。
边江猜测:当初那个巷子里面,简舒遇上了林洋,当时林洋可能刚好被那五个霸凌者欺负,她仗着自己对那边地形的熟悉,带着林洋逃了,也是那会,她估计就看到了程洋几人的样子。
后来,简舒跟林洋成了无人可知的秘密朋友,但简舒可能有所保留,始终没有告诉林洋她的秘密。
而文字里面也有很多隐喻:菜市场,宰杀,兔子,天宫跟火车,以及那个人。
那个人应该是被关在监狱里的林承。
也许在年少的林洋内心里,他的哥哥不是屈辱,不是见不得人的罪人,是他的哥哥,他被困在了一个地方,他想把他接回家。
那样的家才是完整的。
边江沉默好一会,说:“那个天宫应该是那个废弃的小区,我记得那边的确有个老旧的火车站,离得很近,林洋家在那个小区可能买了房子,但小区烂尾,开发商卷款逃了,钱打了水漂,加上林承坐牢,他们家遭遇毁灭性的打击,十分贫穷,加上林洋的身体缺陷...让他长期遭遇霸凌跟歧视。”
他拿起手机让局里调查这些事,还有关于那个巷子曾经的住户,也许里面有人曾见过那五个霸凌者的样子,能认出剩余两人的身份。
安排好一切后,他看到简舒一手捏着作文,却一直看着窗外。
“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简舒神色平淡,轻声问:“你知道在文学跟艺术的表达里面,火车有时候意味着什么吗?”
边江自然不懂,但说:“一般是时光或者别离。”
简舒:“也可能是通向地狱的列车。”
“但它没有尽头,上去的人往往永远无法下车,只能永远在接近地狱的旅途中挣扎,不论亡者还是生者。”
“十点了,送我去酒店吧,边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