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还在继续上演,但真正在看戏的,却不多。
一群人中,唐簌光是看得最认真的,她看着台上咿呀唱戏的几人,额间皱起了座陡峭的山峰。
许琢圭注意到一旁的螺钿漆盒,是可以转动的点心盒,一时玩心大发,忍不住伸手拨弄起来。
阿冼按下可怜的漆盒,从里面拿出几颗瓜子,在小桌上围了个豁了很多口的框框,又在框框的上方、右上角和右侧位置放了颗果脯。
许琢圭看着他可爱的举动,问道:“你在摆什么呀?”
阿冼抬眼朝她看了一眼,指着放在最右边的果脯,道:“这是天市桓。”
许琢圭认真看着他摆出来的位置,右侧果脯位置是天市桓的话,那上方的果脯就对应太微桓,右上是紫薇桓,与之对上的分别是长安城的太极宫、大明宫和旧王宅所址,她恍然大悟:“这是长安城?”
阿冼点了点头:“没错。”
他用手点了点太极宫的位置,神神在在道:“我在这里。”
许琢圭问:“这是皇宫,你怎么会在皇宫?”
他明明就在将军府,与皇宫可是想去甚远。
阿冼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这里,是更往北的位置。”
更往北,许琢圭挠头想了想:“太极宫还要往北,必须穿过安礼门和玄武门……”
说到宣武门,许琢圭突然想到了,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想说玄武七宿。
“你的生辰是八月初十,对应的,正好是玄武七宿中的虚宿。”
“嗯。”阿冼道:“虚宿于仲秋升于南方中天,有两颗主星,其余的副星分别有哭星、泣星、败臼……被认为是不祥的星宿……”
“别听他们说,”许琢圭安慰道:“这是迷信,信不得的!”
这时候她变得正义凛然了,谁能想到,平日里最信这个的就是她了。
“哦,”阿冼笑了笑,忽然道:“姐姐,你知道吗?我家是在当年折冲府的旧址上推平重建的哦。”
折冲府是在大概二十年前被废的,随之府兵制瓦解,正与薛宪名扬大魏的时间对得上。
可这也没啥,长安城寸土寸金,没用的空地上建什么都不奇怪,当年的王宅还要被改建成新的皇宫呢。
阿宪又道:“而且,是按照玄武七宿的方位建的。”
说完,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笑道:“我要回去了,不同你说了!”
在他这个年纪,正是课业繁重的时候,许琢圭便也没有多想:“哦,好……”
他起身离开,身后还跟着个女侍,
总觉得,将军府的人对这个小郎,似乎关心得过头了,就没见他身边离过人。
太阳西斜。
自午后一面,许琢圭就再没有阿冼的消息,作为今日的寿星,在生辰当日,出现在客人面前的场次未免太少。
这时,寸步不离阿冼的女侍走了过来,俯身在魏芷耳畔说了什么,魏芷瞬间慌了脸色,吩咐道:“快找!找不到我拿你们是问!”
又骂道:“一群饭桶!蠢货!我怎么交代你们的?怎么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她失了分寸,再也没有耐心装温柔,拿起手边的东西就要往侍人身上砸,露出了原先暴戾的本色。
“母亲,”薛璧夺过了她手上高举起的食盒,问道:“母亲,发生何事了?何故动怒?”
魏芷原意是要连他一起打骂,薛家婶子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才放下手上的武器,掩面哭泣道:“是阿冼,他走失了。”
阿冼走失,左不过在将军府内,再远也到不了哪里,她看起来过分担忧了。
许琢圭上前安慰道:“小郎或许只是一时贪玩,故意和大家捉迷藏呢。”
她出于好心想缓和一下气氛,却因为语气太过轻佻,被魏芷吼了一声:“你懂什么?!”
魏芷扯着薛璧的衣领,哽咽道:“阿冼可能跑到那个地方去了,他是你弟弟,你一定要帮他!”
在场众人听她说“那个地方”,面色都凝重了起来,露出一副不愿招惹麻烦的模样。
而这种时候,魏芷唯一能依赖的,只有薛璧这个她从前怎么都瞧不上眼,如今因为各种原因,又不得不好言相对的儿子。
薛璧稍有犹豫,最后还是应下了。
许琢圭想知道让众人脸色一变的“那个地方”究竟是什么,就被薛璧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他推着她离开正堂,挥手招来了个女侍:“劳烦你,把许娘子送到东门。”
许琢圭不识好歹,抓着他的手问:“这里有没有什么是我也能帮上忙的?”
看大家都很着急的样子,她总想着,自己或许也能帮上点什么忙。
薛璧紧了紧她的手,笑道:“没事的,你安心回家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的笑总是令人放心,但今天的有些勉强,差一点就要骗过许琢圭了。
她表面应着好,送走了薛璧。
事后悄悄朝女侍打听起了将军府的布局:“将军府有个东门,是不是还有西门呐?”
女侍不明就里,点应了是。
许琢圭望着天边那颗伴在月亮身畔,格外明亮的星,心中打定了个主意。
她故意支开女侍:“不必劳烦你相送了,后面的路我知道怎么走。”偷偷往西门的方向走去。
阿冼说,将军府是根据玄武七宿的方位布局的,也就是说,从西门到东门,应当有七处地方,分别对应斗、牛、女、虚、危、室、壁。
天色已然变暗,将军府多处都点上了蜡烛,其中有一处,是方才正堂的位置,分外明亮。
从西门往这边算,这正是第二处建筑,对应着玄武七宿中最亮的星群——牛宿。
再往东,是女宿,接着,是虚宿……
只见象征女宿的院落东侧,是一座近似荒废的院子,这里没有烛火,恰如在一片明星中,突然插入一段格格不入的昏暗。
玄枵,虚也。
阿冼说,他是虚宿的不祥之人,他跟她最后说的那句话,是“回去了”。
许琢圭隐隐觉得,他就会在此处。
她寻到小院的正门,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巨锁,没有任何撬动的痕迹,难道是她想错了?
不,一个人若是有心躲起来,恐怕不会从正门登堂入室,而是选择更隐蔽的方法。
他要想进去,也不会有能力翻墙,所以许琢圭的视线,一直是在腰身以下的位置寻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