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终于动了。
“再换盆热水。”
“是。”
环春连忙接过青年递来的物什。
那是一盆已然变得冰冷的热水,上头浸着一块浮在水面上的小方帕。
素白的绣花上,是被晕染开的鲜红血迹。
环春眼神复杂地低头看了看,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
“将军,江大人已经走了。”
青年的手僵在了半空。
随后,是一阵无声的沉默。
“那位大人来时没带伞,又在外头站了这么久。奴婢刚才瞧他那副模样,面色通红,恐怕回去要大病一场……”
环春边说,边偷偷瞥向青年侧脸。
“将军,要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蓦地被打断了。
“冷……”
床上的那人动了动,模糊不清地痛吟道。
青年像是才回过神一般,沉着脸挥了挥手,示意环春退下。
她咬了咬牙,只能把未说完的求情重新咽回肚子里,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跨过门槛,环春端着木盆,回头不经意地一瞥。
只见青年微微俯身,替床上那人掖了掖被子。他长眉微皱,双眼宛如深不见底的潭水,似乎酝酿着一场风暴。
环春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隐藏在那深沉目光之下的……究竟是什么情感?
.
——好痛!
恢复意识后,这就是江笒脑海里蹦出的第一句话。
他费了好大劲,才勉强睁开眼。
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
江笒盯着那片白色,发了半天呆。
接着,他才后知后觉地醒悟:
不对啊!自己磕的是后脑勺,怎么现下却浑身都酸痛无比?
而且这白色的屋顶也陌生得很,记忆里压根就没见过。
莫非自己这是遭人暗算,被绑到别处了?
可身下垫着的这不知是什么褥子,却柔软到了极致。这当真是对人质的待遇吗?
江笒心中谨慎,费劲地张了张嘴,想要大声呼唤,随便叫来谁都好。然而他的嗓子干涩得要命,只能发出几句轻的像小猫似的哼唧。
完蛋,可别被毒哑了吧!
他心中一紧,垂在身侧的十指努力动了动,一把抓住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指尖刚触碰到那团柔软布料,他就疑惑又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这……怎会如此软滑?而且还那么温暖!即使是龙椅上的那位,也不见得能用这么好的料子吧!
再看四周,却见自己躺在一张松软的床上,左右两边还有些怪模怪样的护栏。眼前一块正正方方的黑色大镜子,离得有些远,看着却没皇帝用的铜镜清晰。
房间不大,和他以往最常待的后厨差不多。但这儿摆的东西不多,就显得宽敞了许多;除去几个实在认不出来、怪模怪样的大块头,便只剩一扇小木门了。
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他仍沉浸在情绪之中,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嗒、嗒、嗒。
奇怪,怎么这声音听着不像男人的长靴,也不像婢女的花鞋?
江笒心中疑惑,屏住呼吸,瞪圆眼睛看向那扇木门。
像是回应他的期待一样,吱呀一声,门便开了。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这女人的打扮也甚是奇怪。她通身纯白,头上顶了个奇怪的帽子,大半张脸还被白布遮了去。她手里拿着一沓纸,只是这纸也不像江笒见惯了的宣纸,似乎硬了很多。
“哎呀,你醒了?”
见病患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惊喜又意外地笑道。
随手把东西放下,她快步走来,在江笒惊恐的目光中飞快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
“嗯,退烧了。——哎,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江笒对她这番熟练又果断的动作毫无心理准备,这会儿更是吓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这这,这女子年纪轻轻,怎么如此大胆?!
他一个男子都知道男女授受不清!
好在,这奇怪的白衣女子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很快便换了下一个话题。
“江笒——是吧。你好些了没?有没有咳嗽?”
“……”
少年目光里尽是茫然,张了张嘴,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
“我……怎么了?”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
女子好心地说道。
“昨晚上还莫名其妙发起高烧来了,足足四十度呢。”
“我……”
江笒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
“喉咙,干。”
“别的地方都没有不舒服啦?那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她爽快地说道,接着转过身,到房里一个机器面前背过身操作了一下,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杯热气腾腾的水。
“喏,润润嗓子,小心烫啊。”
江笒心里仍抱着警惕,低下头像小动物似的凑近耸了耸鼻子,嗅闻确认没有古怪的味道后,才尝试性地喝了一口。
水温不太烫,刚刚好。温热的液体划过喉管,心情也跟着平复了许多。
女子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喝水,又微笑着继续说道。
“你昏迷的这一天一夜,家人都快急坏了。没大碍就好,我去通知他们过来。”
她不等回应,说完这话便风风火火地站了起来,转身便离开了病房——完全没看见江笒听见这话后,十指猛地扣紧了。
家人?
可自己分明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啊。倒是有个相依为命、情同父子的师父,但他老人家现下不是在牢里吗?
——莫非自己已被牛头马面召去了地府?
江笒胡思乱想着,面色忽然一白。
“唔!好……痛!”
大脑仿佛被重锤狠狠敲击一般,潮水般的陌生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入了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