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如捧至宝地捧起帕子,小心包住青色灵符递与千秋尔。
千秋尔素白手心这么一接,五指合握,毫无不适地高高举起了灵符。
“真成了!”掌柜双目发亮。
——预见日后进项的闪闪金钱亮啊。
段凌霄似乎也起兴致,沉默走去一旁,从头到尾,亲自体验了一番寒木帕的制作。
功成身退的千秋尔早坐在廊下,手捧烧鸡美滋滋啃,眨着欢喜的眼眸,百无聊赖朝前望。
夜风悠沉吹过,平日冷峭的少年手捧完工的寒木帕,唇角微弯,黑眸星光甚浓。
这小子好不容易有点笑意啊。
千秋尔想。
那么,眼下先忙九州盟之事,冥界线索就放一放,不与他说了。
——鹤商寒向她展文书时,虽只短瞬,但千秋尔扫视迅疾,捕捉到关键信息。
冥界西北界门破损,数万僵尸流窜凡尘。
西北界门...
若没记错,正是与鬼域相连的那道,是以,鬼域因何意外开启,渐有眉目。
“千秋尔,你为何会这个?”
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
千秋尔抬眸。
他转头望向她,额发被风吹扬几缕,眉眼深邃,笑意有些孩子气。
为何会这个?
千秋尔啃烧鸡的贝齿微顿。
耳畔,谁人叹息一声:“乐尽,吃慢些,瞧瞧嘴边。”
千秋尔眼神清濛,侧脸望去。
那人坐于长廊下,见她望来,嘴角笑意轻柔,透白长指点了点自己嘴角,递来一方素色手帕。
无声示意她。
千秋尔接过,潦草擦两下,又张嘴大啃。
他微歪头,眉心轻蹙,这时的声线还有少年音的清沉:“乐尽,每月两次领文书下凡,你可尽情吃鸡鸭鹅,平素就莫再贪仙鹤了,可好?”
她大大咬下一块鸡腿肉,语气豪迈:“才两次,不够!”
“但你每次偷吃仙鹤,都要记过的啊。”少年有些泄气,腮帮微鼓。
“所以说呀!”她终于吃完了,擦净嘴唇,冲他眯眼笑,“肃灭你要尽快当上判官,改掉这无聊的规定。”
少年眨眨眼,诚恳问:“不可吃仙鹤,与每月两下凡,哪一条无聊?”
千秋尔向后一倒,靠上围栏,头枕双手,道:“都无聊!”
少年提醒道:“修改普通天规,都要过三会同意呢。”
“这简单!”千秋尔清脆一拍手,食指伸去他面前,“届时你就把规定要过三会的规定,给改了!”
“.......”少年怔住。
“啊哈哈哈!”千秋尔大笑数声,拍拍他傻愣的脸,跳出长廊,双手负后倒退着走,笑盈盈问人,“好啦,肃灭,你说今晚给我的惊喜呢?快快拿出来!”
少年闻言站起,睫毛半垂有丝羞赧,递出一方叠得整齐的浅蓝锦帕。
“帕子,我要帕子作甚?”千秋尔不满,直接上脸,蹙眉瞪他。
“不、不是...”他一紧张就会结巴,“我...”
千秋尔见状缓和周身气场,清甜的声音带些挑弄问:“你什么呀?”
他握拳敛了下心绪,清玉似的嗓音慢声道:“乐尽曾说,身在凡尘时,总想试那人族灵符,所以我...”
他将帕子递近了些。
千秋尔这才瞧见,那淡雅浅蓝的帕子霜寒点点,折射细闪的晶莹,细瞧那晶莹,竟还堆成只只猫爪印。
“——我便做了条可包裹灵符的帕子。”
这玩意之前他不是没做过,但那帕子只起初十息平稳,后来便灼烧她手心。
千秋尔将信将疑伸出手:“我收仙力了哦,莫要烫到我!”
她如今是仙,自然不怕灵符,但收起仙力,便是只以妖身触碰了。
“不、不会了。”他脸色微红,分明先前道过歉了,这时仍细细补声,“对不起啊,乐尽。”
千秋尔自鼻尖哼了声,纤白手心朝他伸去:“早过去啦,呆子。”
少年包好灵符,小心翼翼放入她手中。
一息、两息...
两人都不言语了,默契的安静,目光炯炯盯视那方锦帕。
垂颈,低额,黑眸煜煜,夜色里,她们如两只凑近戏玩的小兽。
十息。
仍没异常。
“啊——!成啦成啦!”千秋尔按住他双肩,蹦起来,大笑,“肃灭你太聪明了,你是天才!”
你才说我是呆子!
少年咬了咬下唇,咽回反驳,弯弯的眼角满是腼腆笑意,甜甜道:“还好啦。”
“我要现在就试试!”千秋尔捏起灵符,溜圆的猫眼朝他一眨。
“好呀。”他立刻懂得,微笑抬指,向里注入一道灵力。
两人各握灵符,分立长廊两头。
夜风徐凉吹过,空气有幽兰花香,她腰佩流苏丝缕飞扬勾连,缠绵之意隐晦。
握灵符的指尖紧了紧,问:“肃灭,你待我真好,你为何待我这么好?”
长廊另头的少年见灵符发亮,点进去听得这句,温文一笑:“因为今日是乐尽飞升圆满的整十年,该当庆祝啊。”
“不。”千秋尔垂下浓睫,俏脸白皙,面色罕见的恬静,“非仅今日,我是说,肃灭一直以来。”
“哦,让我想想,”他浅笑,尾音稍带顽皮,“因为——”
“乐尽你说过,我是你在仙宫的第一个朋友啊。”
千秋尔愣了下,回身望去。
廊下的少年似有所觉,清宁的视线从灵符抬起,瞳仁极净,站在一盏彤红灯笼下,冲她盈盈笑。
那净澈似玉、纯如栀子的少年。
“千秋尔,怎么不回话的?”
沉黑天幕下,红灯笼随风摇晃,朦胧的视线一定,看清面前人。
少年身如松柏,眉目倨傲冷矜,通身气质冰清。
虽都皎洁,但这个明显更冷厉。
“哦,我姥姥教的。”千秋尔敷衍答了下,低眉,鼓腮,专注啃鸡。
管他呢,任何答不上来的,一概全是她姥姥。
-
回村途中,城外林道清寂。
千秋尔双手背后,踢腿迈着逍遥步,一扭头,瞧见段凌霄还在抚摸寒木帕,不由失笑。
“恩公如此喜欢此物?”
段凌霄嘴角笑意抿起,轻咳一声,收起帕子,道:“还好。”
千秋尔不再过问,只默默记着:这小子对炼器还挺有兴趣的。
林间月光幽凉,两人的影子在地面拉得细长,走动间,不时交叠。
千秋尔忽然想。
身边这少年百年后会长成如何的一个人?
她已亲眼见过,那无暇纯白的羞涩少年,成为九重天凛然不可侵的傲雪寒山。
这般想着,挠挠脸腮,瞟了眼段凌霄。
少年侧脸如瓷,五官精致清冷,眼角唇线皆锋利。
罢辽,这个只怕更狠。
“今日四更出发。”倏地,他低沉开口。
瞧瞧,真是狠,又不能睡觉了。
千秋尔瘪瘪嘴。
这时,却听得林深尽头,有一重重叠浪似的欢呼声。
“是桑龟万里赛!”千秋尔眸光大亮,抬脚便奔去。
月光下,她步伐轻盈,衣摆飞舞,漫漫清辉下,仿若游戏此处的精灵,蓦地,这精灵侧过身,乌发在空中迤逦划过。
“恩公!”
她灿笑。
冲他招手,嗓音清甜明亮,“来啊,你的第一个百年,不看可就亏了!”
言罢,转身而去。
段凌霄原地怔了片刻,继而缓缓地、缓缓地踏出一只脚。
再后来。
就这样,随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