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屿乔的姓名,其实是后来才取的。他第一次踏上第六星系时,陪同他到这里的人十分严肃地对他说,从前的名姓都不能再用,他必须重新再取。于是他就更名改姓,而曾经父母给予的姓氏名讳,则随着父母的死去一起被封存了。
那时他年纪尚小,对于父母的印象不多,但大概也不是他独自长大的过程中,从旁人的家庭那里看来的那么亲密无间,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两个身影也在记忆中逐渐暗淡。
对于死亡,他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个概念让他感到陌生,但到底是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就没有家人了。
而那个带着他流亡过一段时间的人,将他安置在第六星系后就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但南屿乔知道他是存在过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哪怕忘记了对方的面容,但或许某天擦肩而过时听到对方的声音,也会第一时间认出来。
他不清楚自己父母曾经是什么身份,只记得在父母去世之前,自己居住的地方——也就是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装修得很是雅致,花园中总会栽种着不一样花卉,庭院里也总会停靠着小型飞船。而他的身旁也总有人跟着,每日要听很多规训,上很多课程。
那时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随着年岁渐长,他也意识到:自己那早已死去的父母,或许是上层阶级。毕竟在星际社会,有财力供养花卉的,家中还能停靠飞船的,也就只有那些人。
而那个送他来第六星系的人,则很大可能是受他父母嘱托。
但不管如何,这些猜测对于在困苦中长大的南屿乔来说,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第六星系才是他长大的地方,哪怕他停留在这里的岁月,很大部分用于生存之上。
南屿乔在第六星系独自生活了十来年。他熟谙这个星系潜藏在黑夜中的规则,也知道如何在这些规则的缝隙中生存。而在性别分化后,他又依靠着优异的成绩考上军校,离开了这里。
这片土地虽然混乱,但也包含着许多容人蜷缩的细小空间,南屿乔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倘若不是在第六星系这么一个纷繁复杂的地方,他或许没法长大。
但他在离开后,也没有再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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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离开军队,重新成为流亡者的时候,他唯一可去的地方,竟也只有这个让他尝尽困苦却也养育他长大的第六星系。
回到第六星系后,南屿乔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总会不由得想起那件令他叛逃联盟军的事情。然后就会开始质疑自己曾经的想法,甚至质疑曾经的自己。
他曾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联盟的人民。
在第六星系的成长经历让他同情底层人民的疾苦,同时,他也受到第六星系很多底层人民的影响,并不完全信任联盟。虽然军校的经历和军旅生活要求他维护联盟的统治,但打击星际海盗的行动,好歹也扯着保护平民的旗帜。至少让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事情,是有意义的事情。
然而那位嚣张的上尉,无疑向他扯下了联盟军队高层的遮羞布。
纵然那些死去的星际海盗是有罪的,可那些被留在营地里的老弱妇孺,那些没有能力伤害到联盟军的俘虏,无论他们是否有罪,也该交由军事法庭裁定,而不是毫无抵抗能力地被私下处死,成为上尉晋升之路的踏脚石。
而且,追根究底,这些第九星系的遗民,之所以只能在星际间漂泊,之所以将屠刀指向其他星系的无辜人民,不就是因为联盟的放弃和不闻不问吗?
他们已无路可走,他们别无选择。拿起刀枪,他们和家人还有活着的机会;不拿起刀枪,他们就只能等死。
倘若这几十年来联盟高层愿意拨钱帮助他们重建第九星系,或者能够妥善地将他们安置到其他星系生活,而不是逼迫他们离开家园,不是让他们遭到驱赶,只能在星际间流浪,那么这些一无所有、顶着生存压力的人也不会如此一致地将枪口、刀尖对准他人,其他星系的人民也不会遭到洗劫。
而他对此却一无所知,更不曾洞见底层人民的苦难基本都来源于上层阶级肆意的生杀予夺,对联盟高层留有天真的期望。更有甚至,助纣为虐,以为保持了心中对正义的追求,殊不知更多时候维护的并不是劳苦大众,而是上层阶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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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屿乔回第六星系后,一直居住在科赫L星上。这颗星球是第六星系的中心星球,也是南屿乔长大的地方。
他所居住的地方位于首府城市的郊外,那条夜里有些荒凉的街道上,有一家小酒馆。而他几乎每晚都会在那里坐到深夜。
南屿乔其实不爱喝酒,去了往往只是随便点杯鸡尾酒坐在角落里。
那段时间他刚回第六星系,心情沉郁,而且仗着自己还有一点积蓄,可以说每日待在家中无所事事,夜里去酒馆也只是消磨时间的一种方式。
直到有一天夜里,有个年轻人端着一杯酒,坐到他对面。
南屿乔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也不太想搭理他,但是此人却不觉尴尬,净跟他絮叨些家长里短,说什么家中没钱,兄弟为钱差点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