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氏向来是看不上崔沅的,往日来请安,她都只当没崔沅这个人,只因当初崔沅母亲的生母云姨娘在世时十分得老侯爷宠爱。
今日却有所不同,待她请了安,孔氏破天荒把她叫到跟前温声细语说了几句,崔沅估摸着是杨氏跟她说了与章家的婚事。
孔氏也不得不承认,长宁侯府虽是侯爵府,可家族人才日渐凋零,长宁侯沈平忠也不过是在工部挂了个虞部司郎中的职位,能通过崔沅与章家搭上姻亲,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另一边,小厮刚把裴行知带到沈俊林的书房。
二人今年八月都要参加秋闱,又因为身世相当,便格外相处得来些,平日里交集也就多些。
“方才来前去给老夫人请安,瞧着老夫人似乎比往日高兴些?”裴行知问道。
沈俊林在桌前刚提笔沾了墨,略微思索才回,“许是家中要有喜事了的缘故。”
“喜事?”裴行知疑惑,不觉想起方才廊下与崔沅对视那一眼。
沈俊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搁下了笔,走到裴行知身边,无奈叹了一声,“这事儿还没定下来,也就是你问我才多说几句,母亲院里传出来的消息,要将崔表妹许给章家三公子,你可别说与其他人听,不然这婚事若是不成岂不坏了崔表妹的名声?”
听到章三公子,裴行知不由皱眉,东都还有谁不知道章有期活不过三十?尤其是最近病势愈重,恐怕撑不过今年夏日,“是侯夫人做媒,崔家竟也肯?”
因崔沅与他妹妹沈玉芳关系不错,沈俊林平时对崔沅也多有照顾,自然也知道崔沅从前在崔家的境况,他不免一口气叹得更重,“若不是崔大人首肯,侯府又岂敢在儿女婚事上越俎代庖?”
“不过崔表妹自己也是糊涂的,听说她昨日听母亲说了章家几句好话,自己已亲口应下这门亲事。”
裴行知没有继续搭腔,脸色也无甚变化,唯一双眼越发幽深,沈俊林还在耳边说着,“渡川,你也二十了,家中可曾为你相看了?若是没定下来,我倒有个亲妹妹,玉芳你也是见过的,你若是……”
裴行知,字渡川。
说话间,沈俊林的手就要搭上裴行知的肩,这时裴行知终于有了反应,他后退一步躲过了沈俊林的手,语气微凉,“我还没有成婚的打算。”
沈俊林只好悻悻地收回手,附和着,“也是,等今年下场取得功名再考虑成家才是。”
他与裴行知相交几年,二人平日谈论有民生疾苦,也有天高海阔,可他仍觉得与裴行知有距离,就如当下,裴行知话语间地淡漠将这距离衬得更宽宏。
有时他甚至觉得,裴行知与自己相交,目的并不单纯,可是他又有什么值得裴行知图谋的呢?
裴行知不会去探究沈俊林的内心,也并不觉得他方才的言语举止有何不妥,他仍在感受平静无波的皮囊下,方才因崔沅那一眼而烙下的印记。
松元寺坐落在城外的清凉山,清凉山虽是山,却也只得百来阶石梯的高度,山上除了以松元寺闻名,还以清新沁凉为胜,遂临近夏日时,便会有许多东都的贵夫人们至此避暑。
平日里这松元寺也是香火极盛,传闻有时熙和帝也会微服来到寺里寻里头的慧霖大师手谈一局,松元寺便也因此出名。
从长宁侯府所在清水巷乘马车出发,到松元寺也要约莫两个时辰的路程。崔沅到府门口时,见到门口共套了四架马车,杨氏登上第一架,沈玉琼与沈玉茜两姐妹一架,杨曦主动挽了孔令颜的手,剩下崔沅与沈玉芳同乘一架马车。
马车内,沈玉芳瞧崔沅的眼神就不大对劲,一副想问又犹豫问不出口的模样,憋了半天她还是还是决定委婉迂回点,“大姐姐的婚事大抵是说定了,襄阳侯府不日就会上门下聘了。”
要说这府上崔沅与谁相处得不错,沈玉芳就是其一。
沈玉琼生了一副好容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早有姝慧之名在外,杨氏看她跟看眼珠子似的,誓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从沈玉琼及笄来,上门提亲的人户多,却没一个能入杨氏的眼。
襄阳侯府说起来比长宁侯府如今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糟糕也是有的,因为襄阳侯府在当年熙和帝意欲追封已故襄贵妃为后时上书反对而被皇帝厌弃冷落,再说了,这位襄阳侯世子还有风流浪荡的名声在外。按理说杨氏合该也是看不上眼的,也不知道是为何改了主意。
“也不知舅母是如何松口的。”崔沅问。
沈玉芳忽然凑近崔沅身边,压低了声音,“似乎与太子有关。”
“当真?”崔沅惊讶。
沈玉芳身子回到原位,“我也是听到爹爹对姨娘说的。”
沈平忠一贯宠爱柳姨娘,也十分疼爱沈俊林和沈玉芳,他对柳姨娘说的话必定是真的。
太子燕行一,当今皇后王氏嫡出,生来就封为太子,当时隆宠之盛可想而知。可随着太子年纪越大,这对父子关系反倒是冷淡了不少。
这么说,襄阳侯府是太子一党的。崔沅正是为此惊讶,前世她并不怎么关心这些党派之争,在长宁侯府寄居时,杨氏出门交际很少将崔沅带在身边,那些高门大户家的姑娘大多是心气高的,听说崔沅的身世后,愿意与她来往的就更少了,出嫁后裴行知也总是将这些事情瞒着她,又以怜惜她体弱为由,王府上下的事情都交由他人打理,她知道的便更少了。
崔沅与这位太子也算是有一段孽缘,熙和二十一年,也就是今年的上元灯节,崔沅将燕行一的身影认成裴行知的,当她发现认错人,又见燕行一额角有脏污,便递了绢帕好心提心他擦一擦以此来缓解尴尬。
谁能想到那晚被她认错的会是当朝太子呢?她也无法预料到,燕行一清风朗月的皮囊之下会是一颗扭曲阴鸷的心。她自然是想避开燕行一的,前世那般与囚禁无异的日子,实在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