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缨失笑:“冬天冷夏天热,没什么好去的,南疆也是这种德行。”她顿了顿,嘱咐道,“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蔺央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他当然不会觉得霍缨真的无事发生,他看得出来她在隐忍着什么,只是隐而未发。
霍缨转身回房以后,蔺央执意回书房重新点上了灯,他书读到一半的时候王翁进来给他送药,是江承云开的那种药,蔺央把药碗放在一旁,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阿姐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只是解兵符,不至于这样。”
王翁没听懂:“公子说什么?”
蔺央把那苦药一饮而尽,慢慢放下药碗,笃定道:“此事不简单,北燕人都走了,南晋人还留在京城干什么,看风景吗?他们应该没那么闲,要么就是还有要求没有得到满足。”
那么这个要求会是什么呢?
不管王翁有没有听懂,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会和我阿姐有关系吗?”
信阳侯和南晋太子,这年头的恩怨仇家,还能从彼此身上得到什么——蔺央闭上眼睛,沉沉地想:什么都可以,如果他敢打我阿姐的主意,我必要他不得好死。
京城正值风声鹤唳之时,往日人人称颂的凤屠军此时仿佛成了什么凶狠的恶鬼,大街小巷人人草木皆兵,出门买个东西都得提防着掉脑袋。
如此僵持了三天,第四天夜里,又一个消息传到了宫中。
大理寺手下一个办事的官员深夜入宫,禀报慕容武,南晋太子今天当街轻薄了一个女子,是一个商贾的女儿,那商贾仗着有钱,已经跟京兆尹闹了起来,有些不可开交了。
但眼下没人重视这件事,大家都准备收拾东西跑路了,何况南晋太子身份贵重,又是皇帝本人的座上宾,谁敢来给一个商人家的女儿主持公道?
然而没过多久,竟然传出来说,那被轻薄的女子自杀了,血溅当场,顿时搞得所有人都下不来台,京城一时有些群情激奋。
那大理寺官员应该是奉寺卿之命来的,一板一眼道:“陛下,南晋人本来就是我们的手下败将,现在这南晋太子折辱我大梁女子,已是声名狼藉,不如及时将他们遣送离开。”
然而慕容武心里想的是,霍缨即使解了军职,也仍然是一个隐患,和亲之事目前还没有彻底下定论,燕行舟这个时候名声败坏,他此时把霍缨嫁给这个人,又如何说得过去?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慕容武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觉得有些天意弄人。
他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原本以为可以假借周覃江的罪名,以周覃江和霍缨师徒关系的名义,将她的一切罪责顺理成章地定下来,可事情竟然到了这一步。
凤屠军失控,霍缨再如何有罪,那代表的也是大梁的门面,此时嫁给一个品行不端的南晋人,大梁的脸面何在?难道他就要在这个时候昭告天下,他慕容武是一个寒了忠臣之心的昏君吗?
不合适,一切都不合适,可凤屠军只认一个主帅,禁军对上这支铁骑,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昏暗的灯火点在偏殿虚无的辉煌之中,隐约之间,渐渐老去的靖宁皇帝似乎在烛火摇曳之间看到了自己的故人。
老侯爷霍城江,他年轻时曾随着先帝东征西战,练出了凤屠军这支威名赫赫的铁骑,平定南疆北疆,建立一方秩序,直到先帝离世,他也依旧忠心耿耿,守城练兵,数十年如一日。
那个小时候曾经跟在霍城江身边的小女孩,十多年前的霍缨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笑容很甜很美,还没有日后的英气和从容,她很有礼貌,也很讨人喜欢,所有的后宫女眷见了她都十分欢喜,年节都盼着她来。
彼时慕容武也还正值壮年,春秋鼎盛,自以为能守住一方太平盛世,怎知十年以后,霍城江战死沙场,只留下了不到十九岁的女儿。
故人的影子在眼前一闪而逝,仿佛飞蛾扑火的幻影,他想起自己也曾抱着小小的霍缨在御花园中玩闹,陪她看日落和花开,教她学诗念书,从来没有想过和霍家还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
然而如今,他亲手囚禁了霍缨的老师,夺了她的兵权,甚至还想亲手将她送到蛮荒之地的西南。
人心难道就是这么一种无法度量的东西吗?十年情谊,就敌不过一朝一夕的猜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