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泊清的母亲葬在了北漠,一个于她而言只有快乐的地方。在濮阳,她的痕迹都消失在了岁月里,只有城外的群山中最高的那处山峰上有一个衣冠冢,是她的尸体运走的第二天,姜雁带着年幼的姜泊清立的。
生辰那日,天还未亮,灰蒙蒙的乌云低压,似有下雨的节奏,但他们照旧出门,步行上山。
秋日将临,纵使最巍峨的树也逃不脱落叶的悲哀,掉了一地将黄未黄,踩在上面会发出零碎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山林间。
“为什么将衣冠冢立在山上呀?”她望着不见顶的山脉,问走在前面的姜泊清。
她母亲不入姜家祖坟,但按照世家大族的习惯,也不应立在山上。
他回头,伸手扶她登上一个崎岖的山坡,解释道:“爷爷告诉我,母亲最喜欢夏秋相交之时出门登山,死后……将她的衣冠冢立在最高的地方,这样她就再没有拘束了。”
不过是只言片语,但沈秋吟能想象出姜泊清的母亲是多明媚的女子。
她生在北漠。
北漠虽然贫瘠,可开阔无遮,没有规矩,没有束缚,也没有教条,在那里长大的姑娘,是自由的。
所以她喜欢登山。
倘若她没有随父来到濮阳,或许在有山有水有草的地方,她会骑马与鹰晒跑,与身侧烈酒相伴,会因绝无仅有的风景而笑,笑声传遍北漠。
她大概明白了姜雁的用意。
生前不得自由,死后一定要将自由还给她。
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一点事了。
“她最讨厌冬日了。”姜泊清忽然说了这一句。
外公说,北漠的冬天太冷了,看不见一点绿色,只有一大片苍茫的黄,那是沙的颜色,单调、毫无生机,仅仅是看着,也让人难受,所以母亲不喜欢冬日。
可是,她却死在了冬日。
最讨厌冬日的人死在了冬日,这无异于杀人诛心。
姜泊清的双眸闪过一丝狠厉。
沈秋吟沉默了。
风声呼啸,吹动着层层叠叠的树发出沙沙的声响,悄无声息的又落下几片叶。
越往上走,呼啸声越大,像在昭示着什么。
雨要下来了吗?
沈秋吟抬头望了一眼,天边的乌云似比清晨又低了一分。
若真下雨,估计是一场大雨,还会伴着电闪雷鸣。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山顶。
墓碑上的字快要被风沙磨平,但周遭的花呀,草呀,还是开的很好。
母亲不喜欢冬天,姜泊清就和姜雁在周遭种了能熬过冬日的花草。
沈秋吟将墓碑擦拭一番,然后解开一旁搁置的包袱,将里面的吃食取出,一一摆放在墓前。
最后从包袱里拿出的是一壶烈酒,她特地去集市找北漠人买的。
西崤的酒再烈,永远都掺杂了一点西崤的规矩在里面,北漠的酒,是没有规矩的,所以是自由的。
她一边倒酒,一边说着:“我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就备了一些我觉的好吃的。”
都是各地名菜。
“阿吟都觉得好吃,母亲肯定也会觉得好吃。”
“你这么肯定吗?万一……不是这样的呢?”
她又不是金银珠宝,不会人人都喜欢的。
“一定是这样,”他看向她,“你还记湖心亭那晚吗?我同你说,母亲来我梦里了。”
“记得。”她点点头。
她还记得,他说,那是隔了十多年,母亲第一次入他梦中。
“在梦里,母亲同我说了许多话,那晚上我都告诉了你。但有一句我没说……”
他瞒下的那句话,是母亲入他梦中的原因。
“与我有关。”
她说的肯定,不带丝毫犹豫。
“宿主这么肯定吗?”系统冒泡道。
“当然!”
因为套路看多了,自然就学会了套路。
一般吧,戏本子都会这么写。
“好吧……”
系统无话可说。
宿主,总是有她的套路在的。
姜泊清继续道:“我将醒之时,母亲说,她想看看你。”
她想想看沈秋吟,看看这个姑娘。
其实,在这之前,他就想带她来见母亲,只是……他总想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直到那一晚,湖心亭……
见见。
沈秋吟问:“母亲喜欢我吗?”
“喜欢,母亲很喜欢你。”
不然,怎么会想见见她呢。
似是为了证明姜泊清没有说假话,阴恻恻的天忽然缺了一个口子,一缕阳光洒下,罩在了墓碑上,仿佛渡了一层金光。
人人都说什么神啊,仙啊,梦啊都是假的,但有些时候,有些东西却也无法用现实去解释,譬如这一幕。
沈秋吟呆了呆,摸了摸墓碑,笑着说:“我也喜欢您。”
祭奠后,他们顺着原路下山,到半山腰时,沈秋吟听见了水声。
她跟着声音走,发现了一条小溪。
溪水清澈见底,可见水中石块,石块之间,有鱼正摆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