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柯尔小宝贝。”
……
濒死的小象望着哼歌的少年,他长长的鼻子晃晃悠悠地抬起,似乎想要和少年作最后的告别。
但在最后一刻,它却停住了,转而不舍地缠了下少年的衣袖。
那眼神中,有眷恋,有遗憾,还有一丝释然。
它缓缓闭上了眼眸。
它彻底睡去了。
无形的白羽从虚空中缓缓飘下,落在了墨发怪物上后便消失不见了。
【它最终放过了小蘑菇。】——来自与法则斗争中的羽触。
宁清风眼眸低垂。
寄生,是小象现有的秘能,寄生的条件是,1,这里是寄生者的故乡;2,被寄生者提到了自己的故乡。两个条件构成故乡寄生链,一旦形成,便达成寄生,只要它主动触碰到了被寄生者的皮肤,寄生进程便会开始。
家,也是故乡。
她和小蘑菇,从第一晚谈及家开始,就已经是寄生对象。
【这只小象注定会死。】
宁清风不会允许寄生真正发生。
没有了下一任宿主,它的寄生链就此崩溃,再也维持不下去。
宁清风和路生白给小象挖了个小土坑,立了个碑,就葬在着旧日遗响下。
斯人已逝,生者犹活。
她们仍需继续前行。
“我们接下来怎么走?”路生白抹了抹哭得红肿的眼眸,忧愁染上眉梢。
他们之前尝试多少回,都好似鬼打墙般地来回转,奥比罗维,真的有出路吗?
而且……
路生白环视了一圈荒凉的大地。
奥比罗维虽然是发达程度十八线开外的城市,没想到竟然如此荒凉,空无人烟,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往上走。”宁清风淡淡道。
“哦哦好……”路生白刚想点头,就突然顿住,一脸“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的惊悚眼光看着她,“怎、怎么往上?”
宁清风伸出手,摊开掌心,“用这个。”
那里,一颗带者小翅膀的果实静静地躺着——是翼状萼翅果。
小少爷还是一脸茫然:“这个,怎么用?”
墨发怪物微微抬眸,望向了参天的树影。
无论在行驶的车上,还是在平稳的地上,那一缕孤烟,都是直直地升起,从未偏转过半分——
“这里,没有风。”
翼状萼翅果是风之旅者,没有风,它们怎么启程——龙香树,一直在等风来。
“这样用。”墨发怪物手一翻,掌心向下,翅果就如同竹蜻蜓般旋转坠落。
一缕微弱的气流由此而生。
起风了。
第一缕自由的风,就来自这个果实。
数不胜数的翼状萼翅果感知到无形的风意,褪去桎梏,纷纷脱落,如万千蝴蝶振翼,掀起了通向自由的风。
参天古树剧烈摇晃,竹蜻蜓纷纷飞落,振动空气,掀起一缕又一缕颤动的气流,发出沙沙的响声,如无数细小的鼓点,敲响了征途的战鸣。
它们初时不显,在辽阔的天空下交织、拉扯、碰撞,渐渐汇聚成一股不可忽视的漩涡,它嘶吼、怒号、最终形成了贯穿天地的气流。
风,来了。
天地万物,乘风而起。
路生白震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无数棕色果实流转飞翔,最初的那一枚在风中肆意奔放地起舞着,随着它的律动,镌刻着名字的一面翅膀转了过来,上面写着——
柯尔。
——“柯尔!”
此刻,帝都管理局。
一个修长的身影闻言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了来人。
他有着如太阳般灿烂的金发,人美如画,眉目潋滟,怀中搂着一束白色康乃馨,“怎么了?”
穿着黑色制服的觉醒者顿时脸蛋一红。
柯尔真漂亮啊。
“你爸爸刚刚带了粥在门外等你,看你不在,就先回去了。”带者讨好的意味,她不予余力地夸赞:“你爸爸真好,知道你是猫舌头,每次都等放凉了才送来。”
“好,谢谢。”听到爸爸,柯尔眉眼柔和了一瞬,看呆了觉醒者。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视线扫了柯尔怀中的康乃馨,顿时结巴了起来。
在帝国,花束是稀罕物。
而且上面包裹花纸,是白色的——专门用于祭奠。
“哦,你这是……唉,奥比罗维……十队队长……节哀……”
十队这次出征奥比罗维,损失惨重……只活了一个。
永眠花园。
天空一片阴霾,细密的雨水滴落在地面上,湿重而沉闷。
柯尔站在雨中,将康乃馨轻轻置于墓碑前。
上面刻着——十队队长,菲尔德。
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在他的指尖,不规则的黑斑正在缓缓蔓延。
他收回手转过身,余光却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的两道身影。
身穿一身黑衣的副局站在两座墓碑前,无声地注视着,身影格外孤寂,身后的南希默默地为她撑起了黑伞。
那两座碑没有刻名字,有的,只有一个日期——
1032年8月12日。
*
柯尔回到了家。
他出身不好,在帝都脏乱差的窄巷坊,这里房均危楼,破旧,肮脏,即便如此,它也是帝都脚下,令无数人却趋之若鹜。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发出吱呀刺耳声音的生锈铁门。
里面,是一个只有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窄得无法转身的厕所浴室厨房一体单间。
屋内整整齐齐的,还有个瘸腿的小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个相框——是爸爸一脸不耐烦地抱着婴儿时期的柯尔。
柯尔的神情柔和下来。
“你还知道回来!”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柯尔莫名有些紧张,他回过头去,张开嘴刚想喊爸爸。
“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白嫩的皮肤瞬间红肿了起来。
他抬起手怔怔捂住脸,一时反应不过来。
柯尔爸,见他竟然还敢发呆,看着他出挑的容貌更加刺眼,狠狠扯着他的头发往屋里拖,语气既贪婪又有恨意,“你回来刚好,我赌博输了,前了十几个客人钱,你接待一下。”
柯尔瞳孔一缩,“什么客人?”
柯尔爸闻言刻薄又鄙夷地笑了下,“不过是个天生烂货。下贱玩意,忘了你小小年纪就勾引女人的事情啦。就是个赔钱货,一点点小事就爱哭喊,她们总是无法尽兴,不然我早就发达了,呸。”
“天生烂货。”
胃不受控制地痉挛,柯尔捂着肚子想吐。
柯尔爸看到他捂肚子就来气,狠狠踢了下他的小腿,声音尖锐得刺破耳膜,“吃吃吃,就知道吃。每天都订粥让我送,送到都冷了,还不如给我吃,晦气!”
柯尔的大脑好似被轰鸣似的,天昏地暗,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外界的声音好似隔着一层水膜,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彪姐……干净……耐折腾……”
“进去……”
等他回过神来,一个膘肥体壮、臭烘烘的女人正压在他身上,上衣已经被剥了一半,露出了白嫩的肌肤。
好脏。
好恶心。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抵住了女人的脖子。
血液喷射,溅得他眼睛眨了眨。
女人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在她瞪大的瞳孔中,世界突然天旋地转——是她的头掉了。
咕噜咕噜,头颅从床上滚到了肮脏的地上。
在床边,无数挣扎绝望的指甲痕,纵横交错,生生将铁皮划出了深深的裂痕,无声的诉说着柯尔曾经无尽的痛苦。
他死寂一般地躺在床上。
“怎么没有动静了?”守在门口的柯尔爸刚打开门,一颗染血的头颅就缓缓滚在她的脚下,他瞬间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得失声。
柯尔的目光转向他,沉沉的碧眼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柯尔爸腿软跌落在地上,惊恐地往后退,哭着求饶道:“我可是生你养你的爸爸!”
“啊——”
昏暗的房间内,猩红的血液,沿着反光得看不清内容的相册缓缓流下。
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阴影中,血液沿着他的指尖往下滴落,他低头望着死不瞑目的头颅,喃喃道——
“原来,不是所有的爸爸,都是爱孩子啊……”
奥比罗维。
“宁猪猪,”一脚踏上车准备乘风而起的路生白突然停住,回过头问道,“小象……真的是象吗?”
墨发怪物脑海终闪过它腐烂裸露的苍白手指,眼眸微垂,“是。”
人生的最后一次,他逃离了一次。
以小象的身份,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翼状萼翅果起飞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是落地生根。
比起逃离和自由,柯尔更想要的,是一个家。
宁清风和路生白在他的生命之终,给了他一个极其简陋但却是——
真正意义上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