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炎热逼仄,汗水化作看不见的刺扎进人的鼻腔,再转为粘稠令人作呕的东西吸附在每个角落。人人愁眉苦脸。
快到地方时,湛宁接到警方的电话,让他前去认领尸体。
“……尸体?”
“经过确认,莱纳德·克里夫先生已在昨日二十一点整不幸身亡。”
昨日?
那纪舟元告诉他“可以把莱纳德接走”的时候,是否已经知道莱的死讯?
“为什么?”
“你知道的,这是监狱,里面关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打架斗殴事件常常发生。我们及时将他转移至附近的医院,但……”
“……”
后来,一位好心的女警告诉湛宁,他们联系不上其他人,包括莱纳德的父亲,林婉君,或者莱纳德通讯录上的其他朋友。
湛宁看到床单下青白的一只手,有两节手指都不见了,空气中有灰尘和酸臭混杂的气息。
他开始干呕。
警察不得不把他带出去。
过了许多年,湛宁依然会记得那个潮湿、粘稠的傍晚。
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死死掐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吭声。
那是他距离死亡、距离自己的死亡都最近的一刻。
窗外传来汽笛声,湛宁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公寓,手一直在哆嗦,药片落了一地。程谦,或者说于子俊,默默地打扫满地狼藉。
两个小时后,躯体化症状缓解,湛宁拨通了纪舟元的电话,哑着嗓子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的死与我无关……”
湛宁打断道:“我知道。”
“你哭了?”纪舟元自嘲地笑了,“你爱他爱到这种地步么?”
湛宁道:“你在吃一个死人的醋?”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回避道:“要是我直接告知你死讯,我怕你不信我。”
“所以就让我亲自见一见朋友的尸体?哈哈,真不愧是你能做出来的事。”湛宁鼻音依旧很重,但好像在瞬间把眼泪哭完了,反而和纪舟元呛声。
纪舟元问:“之后是什么打算?”回家么?
“你猜。”湛宁回看了一眼收拾好的行李箱,程谦已经把退租手续都办好了。
湛宁手指绕着耳鬓的一缕发丝,冷不丁道:“纪舟元,你老实回答我,莱纳德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
“我其实没有真的见到他的尸体——喂?你能听见吗?”
湛宁等了半天,没有回答,终是恹恹地挂断电话。
*
华盛顿的一家私人医院,金发男人从噩梦中惊醒。
救他的人就坐在旁边,看上去却并不高兴,甚至想把这个死里逃生的人重新推回深渊去。
“你差点死了。”纪舟元冷声道。
莱纳德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有一身被烧伤的疤痕,愣了好一阵,释怀地笑了:“谢谢您。那句话怎么说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
纪舟元抬了抬下颚,不咸不淡地道:“你现在的身份是个死人,以后消失在湛宁的世界里就好。”
“……宁?”莱纳德从纪舟元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又是愣了。他盯着那个以深不可测为名的男人,想起之前某天他们在纪舟元公寓里的对峙,以及那两人显而易见的关系,终于恍然大悟。
还以为云晟的出手和克里夫家族的商战有关,结果竟然只是个人恩怨,该说他高估了眼前这人还是低估了湛宁呢?
“我想,他应该说了一些荒谬的谎言——他骗你的。”莱纳德想笑,却只是咳嗽了两声,吃痛地捂住腹部,“我和他什么也没有发生,确切来讲,我想和他发生些什么,但被他拒绝了……”
纪舟元表情并无明显变化,只是扫视莱纳德,道:“注意身体。”颇有些意味深长。
莱纳德中文依然不算好,但却在此刻捕捉到纪舟元的讥讽,凭着二代叛逆浪荡的条件反射,反击道:“我可以是个死人,但你这样对宁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好歹,我和他也是朋友一场……”
“你说的朋友,是指专程把他安排给有怪癖的投资人?”
莱纳德道:“可他不也没拒绝吗?他很擅长处理那些场合然后全身而退,况且,那是我一开始对他有误解,谁都会做点错事……”
纪舟元起身,不打算再同他废话:“你没资格评论我对他如何,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你那些肮脏的圈子还想怎么玩都与我无关,但要是牵扯到湛宁……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