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推开玻璃门,门框上的铃铛发出“叮咚”的响声。
这是一家清吧,背景音乐是舒缓的蓝调音乐,偶尔有液体与玻璃发出清脆的声音。有着赤色边框的门仿佛把室内与街道隔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节奏很慢,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让人混乱的事。
“纪总,稀客啊。”老板一眼认出这位气质不同寻常的客人。
纪舟元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
上一次,还是他刚回国的时候。
那时,纪老爷子一死,纪家的亲戚们全部对云晟这块肥肉虎视眈眈。
一群人内斗得正厉害,纪舟元忽然从国外回来了,以第一继承人的位置。
那些人自然恨不得将这个毛头小伙子扒皮烤了,但纪舟元稳得住。不到一年,入狱的入狱,离职的离职,云晟高层大换血,最后只剩下他带来的人。
纪舟元名声大噪,“云晟”也风生水起,原本下跌的股价又开始高歌猛进。
那是他最辉煌最痛快的时候,蛰伏了多年,遭受多少冷眼和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纪舟元一朝被捧上云端,昔日种种已经成了无关紧要的噩梦,他有时甚至会怀疑那些不顺的事是否真的发生过。
他忽然多了很多朋友,其中就包括湛文阳。
一切都那么完美无缺。
偏偏这时候,他受邀参加湛文阳的婚礼,在婚礼上看到一个被戏称为“拖油瓶”的少年。
少年长相清瘦,眉眼间有一股倔劲,明明很失落,却强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纪舟元有一瞬恍惚,仿佛他通过某种方式打破了时空的隔阂,看到了自己。
“你好。”纪舟元对少年说。
看到纤长睫毛下那双干净的眸子时,他心头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想要补偿少年什么,尽管他们才第一次见面。
纪舟元让秘书查了少年所有的消息,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紧盯着那些从各个角度拍摄的画面,沉思。
“需要送递艺人的招聘邀请吗?”王秘书问。
纪舟元摇头,却让人不间断地提供关于那少年的资料。
少年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擅长什么,弱点为何,甚至撒谎时习惯性的小习惯,他全都一清二楚。
纪舟元偶尔觉得自己是个病态的疯子。
但转念一想,他所做的这些对对方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便顺其自然了。
他和湛文阳的来往比以往更为密切,但没有一次再见过那少年。
少年的母亲被湛氏的亲戚们刁难,却似乎愿意付出这些代价来换珠光宝气。
湛氏的垮台是必然的。
和当年云晟所面临的情况很像,只不过他们没有像纪舟元这样的领头羊。
纪舟元冷漠地注视着一切的发生,意料之中地收到湛文阳的恳求。
他在前往湛家的路上,得知了少年的消息。
少年无处可去了,像只可怜兮兮的丧家犬,更像极了十多岁的他。
少年痛苦,纪舟元心里却畅快。
他想了一万种理由把少年留在自己身边,没想到少年主动拜托他收留自己。
哦对,在那之前,还有一个很小的插曲,一个故意表演给他看的假摔。
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纪舟元可以轻而易举地知晓少年心中想的是什么。
他们似多年好友,一拍即合。
纪舟元成功把人留在身边,看着少年的脸上逐渐褪去稚气,愈发耀眼。
他看着灯光下那张清冷的、完美无缺的脸,很是欣慰。
从零到一百,从应酬的手段到圈子里的潜规则,纪舟元把自己曾经摸爬滚打多年才学到的东西,毫无保留地、一点一点手把手地教给少年。
这样的人不该在脏乱的小镇里靠小聪明过活。
湛宁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完美无缺的艺术品。
所以,当他的作品脱离既定轨迹时,纪舟元慌了。
其一,作品不该擅自决定自己的去向。
其二……那个孩子似乎对他有了不该有的感情。
敏锐如纪舟元,早在很久之前就意识到了第二点。意外的发生在于,他算漏了一步。
纪舟元的视线扫过亲吻在一起的男男男女女女,只觉得一只肮脏潮湿的手从后攀上他的脊柱,逐渐向上。
“纪总,纪总?”调酒师见纪舟元脸色不佳,又递了一杯低度数的龙舌兰日出给他。
毫无疑问,纪舟元喜欢女性,交往过的也都是女性。
他交往过许多女友,环肥燕瘦各不相同,有单纯为了共同利益的,也有短暂动过心的。但无一例外,他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或者说,不能做到最后一步。
这是他作为一个成年男性的可笑尊严。
只有王秘书知道这个秘密,替他预约过几次男科医院,但结果都是无异常。
圈子里有喜欢同性的人,纪舟元知道,也并无闲心去插手别人的爱好和取向。他以为只需要清楚自己对同性不感兴趣就好。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不可能喜欢男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喜欢男人,也绝不应该是湛宁。
所以当那孩子身着长裙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有什么既定的玻璃罩被打破了。奇怪,简直太奇怪。
奇怪到纪舟元不敢看他。
长裙下的湛宁就像个纪舟元无力抗拒的妖怪,毫不留情地模糊了性别边界,狠狠按住纪舟元的头颅,让他直视自己的内心。
是某个人?还是只能男性或女性中的某个人?
纪舟元想逃了,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陌生的、从未想过的一切内容都让他感觉到恐慌,而这恐慌感是湛宁带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