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宁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忽然发现两道光柱穿透雨幕落在他身侧。

纪舟元就这样开着车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

他数着自己路过的法国梧桐，一棵，两棵……

“纪先生，您不用这样羞辱我，我知道我刚才的提议和假摔都很蠢。”湛宁踩着被雨水打湿的破败树叶，忍不住开口。

纪舟元摇下车窗，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上车吧。”

两人就这样微妙地对峙着，最后，湛宁败下阵来。

他实在太冷也太困了，不想再顾及其他。

纪舟元随手把外套递到副驾驶。

“湿的。”湛宁只吐出两个字。

“没关系。”纪舟元说，又补充了一句，“我接受你的提议。”

“什么？”湛宁惊讶。

纪舟元两手紧握方向盘，“我可以收留你，但是阿宁——我是个商人，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

“当然，我知道这点。”

湛宁接过外套盖住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外套上有淡淡的乌木香，和纪舟元身上是同一种。

两人视线再次通过后视镜交汇，湛宁迅速移开了视线。

“我可以给你提供你想要的一切，但与之相对，两年后，你需要以‘风跃’签约艺人进行为期至少五年的活动。”风跃是云晟旗下子公司，负责娱乐业。

纪舟元低沉的声音蔓延至车内的各个角落。他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谈论晚饭吃什么，而非一个少年的未来。

所谓的交易，听上去只是男人的一时兴起。

“最终的决定权在你。”

“为什么是两年后？”

纪舟元答道：“娱乐圈是个大染缸，太早进去对你没有好处。”

“就算有你在也……”

“就算有我在也一样。”

“啊，是吗。”湛宁道，并不是个问句。

“那我们——合作愉快？”纪舟元薄唇勾起，像是和湛宁熟稔的朋友。

“合作愉快。”湛宁笑了。

车在南城最宽阔的马路上飞驰，一面是江水，一面是耸入云端的大楼。

湛宁整个人放松下来，忽地有些困倦，靠着车窗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晶莹的雨水从少年的发梢滴下，又沿着白皙的脸缓缓滑落。

湛宁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里有人握住他冰冷的、攥着拳头的手，强硬地一节节把手指掰开，再把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放入掌心。

他想把手心收回去，但那人不让，于是有种想和他打一架的冲动。

那人很快消失了，湛宁甚至没想过去看他的脸。

“这是哪里？”湛宁恍惚地睁眼，感觉到车速逐渐下降。

“湛家。”

“什么？！”湛宁瞬间清醒，坐直身子，外套也滑了下来。

“不喜欢这里？也可以换个地方。”纪舟元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方向盘，直视湛宁的眼睛，上挑的桃花眼中带着几分戏弄的笑意。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湛文阳和湛明轩会在两个小时内搬走。”

“为什么？”

纪舟元：“你猜。”

果然，这人来湛家不可能只是为了看老朋友。

破产，欠债……湛文阳肯定急需用钱。

“你把它买下来了？！”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纪舟元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

湛宁当然想住这里。

两年前黄雅兰就答应他会接他过来，然后他就变成湛家大少爷啦！

少年时代所有的虚荣心都可以得到满足，再也不用在四块钱但吃不饱的小份炒饭和八块加火腿的大份炒饭当中纠结。

可他真正有机会进来住一晚的时候，湛家已经破产了。

不过现在，他有了另一个机会。

“真的可以？”湛宁注视着男人深邃的眼眸。

他忽然感觉很奇怪，小腹暖暖的，心头也像有什么挠了一下，有点开心。

“当然。”

男人轻轻敲了敲门，门内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

开门的既不是湛文阳也不是湛明轩，而是一个穿西装的男人。

“纪总，相关事务已经全部处理完毕了。”

纪舟元微微点头。

接着，湛文阳和湛明轩走了出来，一辆看上去经历颇多的大货车驶进庭院，司机帮他们把一些纸箱搬上车。

湛文阳握着纪舟元的手，很是感激。

纪舟元答应借给他一部分钱用于应急周转，同时，主动提出高价买下这套处于不断贬值中的住宅。

至于纪舟元要让谁住进去，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

湛文阳想得透彻，他不成器的小儿子却并不这样认为。

“和你妈一个样，恶不恶心。”

“老的小的都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湛宁假装没听见，不动声色地伸出一条腿。

湛明轩绊了一跤，连人带行李一起从门口的台阶上扑下去，摔了个狗吃屎。

“刚下过雨，路滑，小心一点，”湛宁露出得体的微笑，“爸，弟弟，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