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新裙子,不该炫耀一下吗?”手指移下去,他们十指相扣,奚沧的语气不由分说,“这么漂亮的新裙子,也该给别人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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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到了旧城区,已经十一点多了。
令人意外的是,这里非但没有一片冷清,反而分外热闹。
奚沧开着车,小心地穿梭于老旧的巷弄;他们不断经过路人,有漫步归家的临近居民,有刚下班的苦逼社畜,也有刚刚结束夜跑的自律男男女女。
这是方唯安成年后第一次穿女装出门,新奇又紧张。他坐在车里,藏在暗色的车窗里面,仍然很没有安全感,总觉得四面八方的眼神要把他看穿了。
奚沧看穿却不说穿,慢慢开着车。
夜晚的街道好像一条安静流淌的河,他们俩坐在船里,慢慢的,慢慢的,随波逐流。
终于,开出两条街,他们来到云港最引以为傲的城楼古迹区域,悬于城墙的灯笼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橙黄色的光,也给方唯安的小裙子上渡上层接近夕阳的色彩。
奚沧把车停下路边,迎上方唯安不明就里的视线,他伸手指了指路边,“那里有个老奶奶,这么久都没收摊,你想去帮帮她吗?”
“啊?”方唯安发愣,“怎么帮?”
奚沧从车头的置物舱里取出一叠零钱,“你去跟她买点东西,让她早点下班。”
“我……”方唯安有点犹豫。
“试试吧。”奚沧将钱塞到她手里,“她看不出来的。”
凑近了看,老奶奶在卖热豆浆,不过来往的行人匆匆,并没有在她的摊位前驻足。
背对着小摊,方唯安整理一下裙子,胆战心惊地走上去,来到摊前,“阿婆,请问豆浆怎么卖?”
老奶奶穿得很暖和,身边放着台移动取暖器,从一个浅盹中睁开眼睛,“5块钱,小姑娘。”
方唯安抿抿嘴巴,“我要两杯。”
奶奶帮他装袋,接过他的零钱,夸他生得白净,“大冷天穿得这么少啊?”
说着还把取暖器往他身边挪挪。
“我朋友在车里等我的……”方唯安拎着袋子,跟奶奶招手道别。
“诶,囡囡再见。”奶奶踹踹手,坐回座位里。
竟然没被发现……
方唯安得意洋洋,磨磨蹭蹭地上了车。
上了小学之后,小裙子成了他隐蔽的爱好,除了家里,他从来不敢穿出门。
没想到,阿婆会直接将他当成女孩,他的漂亮裙子连同他这个人都得到了认可。
心跳惴惴,方唯安强忍兴奋,系上安全带;奚沧见他眼睛亮亮的,嘬了口豆浆,继续往前开。
许是刚才阿婆的态度给了方唯安启发,车子在一条狭窄的巷弄里堵了半分钟,他扭头一瞅,街边竟然有个卖假发的小店。
百无聊赖间,奚沧也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了那家店,问他要不要进去看看。
方唯安期待地点点头。
他从没这么正式地买过假发,家里的几顶也都是一时兴起买来玩玩的。
这次,方唯安拉着奚沧一起走进店里,守店的是个大嗓门的阿姨,他们俩一进店就听到她喊:“帅哥美女随便看看哦。”
随后,方唯安在一声声“美女”中迷失自我,选了两顶假发,阿姨很贴心帮他裁剪了头套,梳顺发丝,才裹起他的头发,给他戴上假发套。
“好看吗?”方唯安看向奚沧。
他的长相本就玲珑秀气,比较偏女气,戴上披肩假发,美得浑然天成,雌雄难辨。
奚沧的眼睛都直了,愣愣点头,“还行。”
“你男朋友的意思是好看,”阿姨笑眯眯地解释,“男孩子都是这样的嘛,口是心非。”
阿姨不认识奚沧,也不认识方唯安,只当他们是对普普通通的小情侣。
方唯安和奚沧也就默契地印证着她的猜想。
奚沧掏出手机,“买下来。”
“好嘞,还有一顶是黑色长发,要试试吗,跟小姑娘的裙子也蛮搭的。”阿姨积极推销。
方唯安欣然同意,阿姨麻利地整理好假发,套在他头上。
“来,自己看看,别看这个样式普通,我开店这些年卖得最好的还得是这些普通款,出门戴着没压力!”阿姨将他推到镜子前。
方唯安看向镜子,怔了一下,随后眸光闪烁,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镜子里的人,好熟悉……
“我们安安就是翻版的方小姐……”小时候,家里的佣人姐姐常常这么说,一边捧着他的脸,用细嫩的指尖在他的脸上轻扫,“眉毛像,眼睛也像,嘴巴也像,下巴也像。笑起来像,哭得时候就更像了!”
这么说完,整个房间里的人都会笑起来,妈妈坐在房间正中心,笑得花枝乱颤。
“安安是我生的嘛,当然像我啦!”妈妈走来,一把将他抱起,“我们安安,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孩子了,是不是?”
方唯安的视线放空,凝望着镜子里的脸,无意识地眼泪成串流下。
是深秋的深夜,院子里静悄悄的,不再有蝉鸣声。
那晚起了风,鼓动着整个露台的纱帘起起落落,仿佛一片一片白色海浪。
妈妈赤着脚坐在窗台边上,眼神很哀伤, “安安,以后要好好的,快快乐乐地生活。”
方唯安揉了揉眼睛,他有点困了,“妈妈我想回房睡觉……”
这时爸爸走来,错过他,责备着窗台边上的人。
具体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落在草坪上的瘦瘦小小的女人的身体,皮肤很白,夜风吹动了她的裙摆。
死亡是飘摇流动的。
再也受不了,方唯安抱头蹲了下来,整张脸埋在膝盖上,大声地哭泣。
他太无力,所有他在乎的人。
他谁都保护不了。
谁都保护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