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周祁安淡淡的一句“平身”,跪着的人们窸窸窣窣地站起来。
不同于全场人们那种或惊讶或惶恐的复杂心情。杨飞沉心中那股深深的恐惧又再次席卷而来。
他跪着的身体仍然一动不动,犹如被极寒的冷气冰冻住,而他此刻浑身的血液也确实是冷的。
昨夜,他昏昏沉沉的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原本以为回到了牢房,可是鼻尖浓重的血腥味却告诉他,这是在另外一个地方。
随着“嗤”的一声,昏黄的烛光亮起,他这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处,一个狭窄的房间,惟有一扇狭窄的窗户堪堪将黯淡的月光漏过。
然而最让他肝胆俱破的,是他身处一片血泊之中,地上零星散落的,不知道是谁的断肢、残臂,这正是血腥味的来源之处。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何曾见过如此凶残的场面?几乎是一刹那间,他就软烂如泥的瘫坐在地,想要放声大叫的一瞬间,却被一声轻飘飘的“嘘”隔空掐住了嗓子。
杨飞沉涕泪横流,哆哆嗦嗦的看清了夜色里周祁安犹如鬼魅的一张脸。
只见周祁安双腿交叠,姿态闲适,甚至十分饶有兴致的单手支着下巴,朝他看来。
若说先前杨飞沉觉得周祁安只不过是个有钱的公子哥,现在则是彻底认清,周祁安是他绝对招惹不起的人物,是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
如果时光倒流,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周祁安动手。
可惜没有如果,就算他懊悔的想自断双臂,此刻也只能战栗地匍匐在地。
“你可认识这手是谁的?”周祁安扬了扬下巴,语气寻常的发问,示意他向身边看去。
杨飞沉不敢违抗,忍着惊惧和恶心睁眼看去,只一眼他便知道这是李保财的手,上面的衣服是他最后一次见李保才时看他穿的。
自那次过后,他也找过李保财,只是遍寻不得,只好自欺欺人的认为他应当是匆匆逃窜了。
如今他的手就在他的眼前,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猜想得到了印证,熟悉之人的死去远比一具陌生尸体的冲击力来得大的多。
杨飞沉整个人的骨头都像被掏空了,软烂在地。死一般的寂静过后,他向前膝行几步,边磕头,边语序混乱的祈求着饶他一命,让他做什么都行。
是了,要杀他早就动手了,何必留他到现在?他迸发出的求生意识让他此刻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他还有用!
“做好你该做的,你的命自然就好好的。”周祁安见惯了人临死前的百态,对他这幅模样也并没有什么心绪上的起伏,既不觉得快慰,也无什么怜悯,只是突然有些莫名的想到了裴如意,一个生了眼疾的姑娘。
回到眼前,周祁安收回落在裴如意身上的视线,看向刘知县,弯了弯唇,笑意却不达眼底,“孤认为,比起婚约这点小事,科考舞弊显然更需要刘知县努力些,刘知县觉得呢?”
“这……这自然听凭太子殿下做主。”刘觉擦了擦汗,心中已知大势已去,只得弯腰恭顺的说。
“既然是一桩小事,那便直接将婚约拿来销毁吧,做父母官这么久,也该办事效率高些才是。”
刘觉连连应是,使眼色让人快些拿来。
绯色火舌舔舐着微黄的纸张摇曳升腾,映在裴如意的瞳孔深处,像是一束光穿透了潮湿连绵的阴霾。
在嘈杂鼎沸的人声、弥漫的炭火烟尘、升腾的气温里,亲手点燃这把火焰的周祁安,隔着炽热到扭曲的空气,眼神平静清淡的望来。
这一抹注视,远比燃烧的婚约更让裴如意心神俱颤,她堪称狼狈地匆忙移开视线,擂鼓一般的心跳中,分不清是激动还是感激。
太子现身洛水村的消息迅速席卷了周围村镇,口耳相传的版本一变再变,唯一不变的,就是太子云游时与一农家姑娘一见钟情,故而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核心。
熟悉的院落里,周祁安看着双眼通红的裴如意,慢悠悠道:“你若是还想活,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裴如意吸了吸鼻子,“可是,可是我明明解除了婚约了,为什么非要跟你离开洛水村啊。”
“因为我是用太子的身份帮你的,你知道有多少人盼着我死么?被我帮了的你,如何能独善其身?”周祁安不慌不忙的开口,做足了通情达理耐心的模样。
裴如意可从来没想到,一回来就被告知必须跟着他现在离开洛水村,这个消息简直代表了不可预知的未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条路,如今却要她立刻做出决定,这实在是太难了!
“你可以慢慢思考,但是时间有限,若是你在我离开前不跟上来,那就自求多福吧。”周祁安微笑起来,意味深长,“想想我们那天的山贼。”
裴如意会想起粘稠的血液飞溅上来,止不住的心底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