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正式的祭祀开始的时候,已经月上柳梢头了,月牙儿倒是依旧不明也不亮,虚虚弱弱地吊在黑沉的夜空。
地上的火把反而烧得旺,照得这一大片地方亮堂堂的。
方才的戏伶和俳优都不见了,众人围聚在祭台下,苏漫漫一家因是外来人,不好意思越过人家这么多姓刘的挤到前面去,春燕婶也陪着一起站在人群的最外围。
也就看见了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还敢姗姗来迟的刘书生。
走得近了,苏漫漫和刘书生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讶。
苏漫漫不好意思质疑对方迟到,刘书生倒是心直口快,直接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用词之精准,语气之惊讶,尴尬得苏漫漫险些脚趾扣地,“唰”地就转头去看顾渊。
自己的锅自己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如果不是昨天顾渊给了刘书生他们下午就走的暗示,又怎么会叫人家今天这么惊讶。
顾渊哪里是屑于跟不相干的人解释不相干的话的人。
堂堂魔尊大人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关穷书生屁事,真是一个眼神都欠奉。
苏漫漫已经渐渐察觉顾渊看似儒雅有礼——比如对着救了他的她和小宝,实则高贵冷艳——比如对着没有“用处”的普罗大众——的真实面目。
不过问题不大,佛祖还有两面的像呢,哪儿能要求人只有一面,只要不是人面兽心之徒就无妨!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关键时刻还是要靠王小宝。
苏漫漫赞许地拍了拍小宝的头,然后保持微笑看向刘书生。
没错,就是这样。刘程锦,你先能回答上来我家王程锦的问题再说!
王小宝其实并不是故意的,他是真心疑惑,所以当刘书生低头,对上那双单纯又好奇的双眼后,一下子就沉默了。
刘书生看了看正跟苏漫漫打听他们怎么认识的春燕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着被周围高高的大人包围了起来,拼命踮了踮脚尖也不可能看到前面的小宝,说:“要举高高吗?”
苏漫漫闻言惊讶地看过去,和粗犷的体型不同的斯文的说话方式也就算了,竟然还会叠词词!
王小宝瞪大了眼睛急忙点着小脑袋:“嗯!”
刘书生看向苏漫漫,苏漫漫还记得这位书生昨天背了好大一背篓的书,有这把子力气抱一个王小宝自然摔不着小家伙,于是点头同意。
完全忽略了站在另一边的一位名正言顺的老父亲。
顾渊扫了一眼刚才还在扒着他的腿往身上爬,这会儿子坐在别人怀里笑得可甜的小东西,又看了看说话对象从那位妇人转成这个壮汉书生的苏漫漫,不高兴地抿了下唇。
这母子俩真是一样的三心两意朝秦暮楚喜新厌旧,呵。
苏漫漫从刘书生那里得来的信息,并没有比一路上春燕婶说的多多少,只是刘书生话里话外都像是在说刘家庄的祭典活动没什么有趣,近来又多,就更不值得稀罕,要玩还是去别处的好。
苏漫漫起先以为是这书生排外,可他态度又还挺好。想起今儿祭典活动上明明有唱大戏的和侏儒俳优,昨天初见时刘书生却说没有,苏漫漫愈发搞不明白了。
也不用等苏漫漫想明白,前头祭台上终于开始了。
先上台的并不是看起来就德高望重一把胡子的老人家,而是看着和刘老汉差不多年纪,放到人群里一抓一大把的寻常老伯。
说话倒是差远了,张口祖宗闭口后代,一会儿讲前世之苦现世之报,一会儿说转世轮回来世可期。
苏漫漫虽是穿越而来的,却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从没有深究过这些东西,这会儿听着,凭借着浅薄的印象,只觉得和什么佛家道家说的都大差不差。
那老伯据说是刘家庄的里长,好一通神神叨叨的铺垫之后,终于步入正题,准备开始祭拜太阴,并强调祭拜的过程中倘若出现神迹,也万不可喧哗,以免扰了太阴之神。
然后就是常见的祭品,鸡鱼肉蛋猪头羊蹄,由庄子里一个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或端或抗,一一摆到了祭台上,那祭台也是有趣,竟然恰好在此时出现一团绿莹莹的火光,晃晃荡荡地飘在半空中。
刘家庄的村民们“唰”地一下就跪了下去,肃穆地可怕。
苏漫漫没被突然出现的鬼火吓着,倒是被这些人突然的动作吓了一大跳,竟然真的跪得毫不犹豫,十分虔诚。
修仙者就连真正的神迹仙法也见得多了,哪里看得上这区区鬼火。
苏漫漫万万也没想到这竟然就是刘家庄人眼里的“太阴之神”。她左右看看,就连一路带他们过来的春燕婶都跪得结结实实,恨不得五体投地,也就没人发现他们一家都站着。
还有一个抱着王小宝的刘书生。
虽然苏漫漫怀疑是因为怀里有个小累赘,刘书生才没有跪下去的。
不过有趣的是,尽管周围只有火把照明,尽管刘书生的脸依旧黢黑,苏漫漫却莫名从那上头看出了“脸色一黑”。
这次苏漫漫仔细看了两眼,确认不是自己眼花。
就是不知道这书生是“黑”自己没跪下去,还是“黑”这些跪下去的刘家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