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李霜竟然真的在他们的闲聊声中入睡了,只不过昏昏沉沉,睡不安稳,能察觉到人来人往。陈春决几人在收拾垃圾,一声沉闷的关门声,她迷迷糊糊感受到整个书店都静下来了。
有脚步声靠近,步伐轻盈,覆雪的雪松味弥漫,李霜的指尖扣着手心,痛感让她瞬间清醒,缓缓张开眼睛。
看到陈春决那双沉静的眼睛,她的心脏一颤,更加用力地掐着手心,深深的红色印迹留下。
“睡醒了。”陈春决的T恤上别着一枚相机徽章,是李霜送的生日礼物,他已经拆开戴上,轻声问,“他们都走了,你是要再待一会,还是我们现在回家?”
那相机徽章的边缘闪着金光,李霜晃了眼。
内心有什么爆裂开。
李霜眼睫轻眨,坐在榻榻米边缘,仰头望着陈春决,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陈春决,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场面像夏日的弹珠汽水,摁下弹珠后,会接二连三地涌出无数气泡水,绵密的气泡发出“滋啦”的声响,止不住的液体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黏腻。
陈春决怔了一下,眉心微动,抬手摸了摸后颈,深吸一口气,在她身旁坐下。
“是,我喜欢你。你刚刚没有睡着都听到了?”
“你了解我么,你喜欢我什么呢?”李霜起身,敞开书店的窗,晚风吹过她发烫的脸,骤然清醒过来。
刺猬的毛乍起,没有由头。
“我正在了解你啊。李霜,你听我说,哪怕你两个月后要离开,这也是我要考虑的事,你只管做你自己就行,你不需要感到负担,哪怕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不想成为你的困扰。”
他的话明明很温和,却像烈酒。
李霜站在窗前,闻言回过身望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漠然,“陈春决,你有没有听说过夏令营理论。”
“什么?”陈春决站着,脊背微微弯着,他眼底满是不解,不明白话题进行到哪里了,完全不是他掌握着主导权。
“夏令营理论说,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是完全远离之前生活的地方,产生的感情会更激烈,更深刻,但也更虚浮。一旦离开这里,这些还会存在吗?我们只是暂时经过对方的人生,等我们回到原来的生活,我离开这里,你继续开民宿,这是注定没有结果的。”李霜太过残忍,向前走了一步,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所以困不困扰的不重要,而是这根本没有必要。”
“李霜。”陈春决近乎叹息般的声音喊她,紧盯她躲闪的目光,“我知道什么是这个理论,你不需要解释。我只是觉得你根本不用误解我,喜欢就是喜欢,我分得清的。你可以选择不接受,也可以直接拒绝我,都没关系的,可是,李霜,你别说什么没必要。”
“喜欢就是喜欢,说出口了,就是有必要的。”
屋外起风了,白色纱帘拂过两人之间的间隙,月光停留在沉默的罅隙。
李霜咬唇,抑制住酒精促使的昏沉感,“我觉得不值得。”
“什么不值得,是你不值得吗?”陈春决不理解,为何要这样,这本该是个完美的生日夜晚。
“所有的一切都不值得!”
而其中的我,是最不值得的那个人。
风闯过李霜单薄的身体,她打了个冷噤,滚烫的眼泪却瞬间落下,砸在她的手背上,透明的液体衬得那红色痕迹更加扎眼。
“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走到这一步的。我不需要任何人来靠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喜欢我,我只想要自己内心稳定下来,做到这一步已经很艰难了,我无法顾及别人。”
“我不需要你顾及我。”陈春决想替她抹去眼泪,却不敢碰她,他叹息着将窗户关上,纱帘顺着他的手臂滑落。
“我怎么可能不顾及呢,是我越界了,是我没有控制好社交距离,明明是我的错。”李霜全部的委屈决堤,仰着头想要阻止眼泪落下,但眼泪仍顺着脖颈落下,“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逃婚的,是我造成了这一切,我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可是,可是……”
“李霜,你冷静一下,好不好?没事的,没事了。”陈春决无法再忍耐,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手掌抚过后脑勺,一下一下安抚着,“不是你的错,无论是我的心动,还是逃婚,都不是你的错。”
李霜揪住他的衣服下摆,侧脸贴在那冰凉的徽章上,却愈发清醒。
他们俩不在同一个频道,而她也不愿拉他进入自己的频道里。
她的喜欢,无法诉说。
“陈春决,别把时间浪费我身上,我没办法回应。”
“我不需要你回应。”陈春决温声回应,他无法估计李霜的清醒程度,沉默等她回话。
李霜没有说话,埋在他的怀里抽泣,想挣脱开却被他箍住,挣扎几下,便停了下来。
陈春决低下头,嘴唇不小心蹭到她的耳朵。
李霜瑟缩了下,明显感知到他的身体也僵硬起来,他贴在耳边,轻声说:“李霜,我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大概是说每个人在寻找爱情时,其实都是在垂钓,所有人都想要能回到自身的爱意。可是,李霜,我不是在垂钓。”
“我仅仅是喜欢你,浪费的时间也是我自己的。我只希望你对任何事都不要太自责,遇到事就多多埋怨别人,好吗?就像今天这样,都发泄出来,我才能知道你的心情,才能更了解你。”
李霜好贪恋这样的拥抱,可她确信自己不配拥有幸福。
—小霜,叶幸然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那么任性,如果不是你要逃婚,她怎么会开车出车祸!
这是叶幸然的母亲说过的话。
两人的温度逐渐贴近时,李霜挣脱开这个怀抱,用力抹去脸上干涸的泪痕,咬牙狠心开口,“随你吧,反正我也不会在这里太久。”
她越过陈春决,头也不回地离开书店。
春夜落下一地的花瓣,像一场柔和的梦境。李霜走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哪怕有无数闪烁的星陪伴,她也知道自己的灵魂早已坠落。
她是解释不清的一颗星,无法为自己辩解,也无法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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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浑浑噩噩地过去。
不知从哪天开始,小镇竟然出现了零散的游客。他们在海边等日出,在悬崖上的空地搭帐篷,就连程椰的书店都出现了一些拍照的人。
这天,李霜坐在收银台后,替程椰收银,她支着脸,看向被游客占满位置的地毯方位,几位女生坐在地毯边缘正互相拍着照,就连榻榻米上都坐着人,那里有扇窗,外面是翠绿的松树,非常适合取景。
正在帮游客拍照的程椰忙得焉了吧唧,朝李霜撇着嘴,她忍不住想笑,用口型告诉程椰,“加油。”
陈春决从仓库抱着书出来,李霜稍稍低头,忽略到从身后经过的气息,等他走过收银台,她才看向他的背影。
他的脊背挺拔,抱纸箱的手臂线条流畅,因搬纸箱而留下些许红痕,有点少年气里混着性感。他剪了头发,卷毛有些变短,更显精神。
陈春决似乎察觉到有目光看向自己,朝她这边望了一眼,李霜瞬间移开视线,恰好有个女生走过来搭话。
女生站在收银台前,笑眯眯地问:“小姐姐,这里也卖咖啡吗?”
“什么?”李霜回过神。
女生指了指李霜身后的两台咖啡机,一台是她的,一台是陈春决前不久搬过来的,因为书店是大家的聚集地,他索性也把自己家里不常用的小咖啡机带过来,给大家泡咖啡用。
“这里的咖啡机,不是泡咖啡用的么?”
“确实是,但是我们不卖咖啡。”
“哦哦,这样啊。”女生略有歉意,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啊,小姐姐,我们在这玩的时候,没发现有卖饮料的,买的水刚刚喝完,以为可以买点咖啡呢。”
陈春决走过来,手撑在吧台,侧身问,“怎么了?”
李霜抿嘴,还未说话,那个女生瞥见陈春决眼睛一亮,“小哥哥,这里能不能做咖啡啊,我们可以给钱,真的有点渴了。”
“可以啊。我先去洗个手,你等我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