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人类总是存在着偏见的生物,在谈话开启前,我确实对你也抱持着类似的心态。”
“那么我希望你继续维持下去。”
塔娜敲敲桌子,丝毫不为所动。
“花言巧语不会让你的境遇变好,轻信他人同样只会令你的处境更糟。”
“我只是很高兴最后能和人这样聊一聊。”
斯科特摆摆手,完全压抑不住自己的笑容:“而且是和一位读完了我的书的人。”
“哪怕她是负责抓捕你的猎犬监判队的队长?”
“哪怕是这位队长。”
他眨眨眼:“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相遇,我会问问你需不需要一个签名——我苦练了很久的花体字,就为了在书上签出一个好看的名字。”
“可惜总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科学院给过你足够多的机会。”
塔娜铅一般的眼眸总是带着冷漠阴郁的情绪,头狗是不能太过轻浮喜悦的,也是不能太过激烈易怒的。
“在进行抓捕前,他们数次警告你撤回自己的言论并进行公开道歉,然后从事两百个小时的公共服务劳动就可以了事。”
“我不改,也不会道歉。”
斯科特说,他就那样坐在椅子里。
“他们可以砍下我的脑袋,剖开我的大脑,从皮层的每一丝褶皱里寻找违心的话语,但是我永远遵从于自己的灵魂与自己的所信。”
又一个顽固分子。
最近猎犬领队见识到了太多的顽固派,比如那位搅得整支队伍三年以来鸡犬不宁的流亡犯。
比起凶狠,顽固正成为新一项令她头疼的品质。
“你所信的在哪?它并不能救你,即便你此刻跪下来哀求它,它也不能伸手将你从科学院的研究所中捞走。”
“我相信什么,和它能不能救我无关,只和它对不对有关。”
男人没生气。
他全身上下都被冲进家里的猎犬小队搜查干净,只有一件衬衫、一条裤子和一副眼睛被保留下来,连鞋都是上飞船之后才领到的,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谈话纯属意外。
“否则我应该去信宗教,毕竟无论是先知还是上帝,都以引领人类走出苦难为卖点。”
“我所信的,只有历史与事实”
棕色的眼眸望着这似敌非友的谈话对象,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以后也再不会产生瓜葛。
“——而它们,永远会将痛苦与质疑加诸我身。”
“这是文明的重量,也是灵魂的重量,它是人类前行至今所有苦难的重量。”
“对此我甘之如饴。”
“给你一个机会。”
塔娜突兀地开口,她注视着那双毫不回避的眼睛。
“你会走吗?可以离开首都星,去往任何一个地方。”
“认真想一想再告诉我答案。”
她提醒对方,不再做更多的说明。
斯科特长久地注视她,那并非分析与打量的怀疑眼神,也并非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他只是在看着另一名人类。
“不。”
最终他回答。
“我对我所写下的每一个字负责,我对我所迎来的命运负责。”
“我不会躲避,也不会逃走,哪怕你的眼神正在说明这样的行为看起来固执又可笑。”
他向着浑身散发冰冷气息的一方伸出手,没有丝毫的畏惧情绪。
那是一个普通人打招呼时的握手的动作。
“如果我面对科学院的抓捕选择转过身去,那么我所书写的文字将毫无意义,它们将成为懦弱者的妥协,与信仰不坚者的辩解。”
塔娜停顿了很久,最终她与对方握了一下。
那只手温暖干燥,带着活人的体温。
“我没有要问的了。”
她说。
斯科特也在同一时间站起身,微笑着点头示意。
“麻烦你洗掉这一段吧,我不想为自己的读者带来任何麻烦。”
他在笑起来时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年轻。
“也谢谢你愿意读完它。”
猎犬领队已经转身走向门边,解锁了问讯室的大门。
“不用谢,斯科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