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旧地的地图。”
朗迅速做出判断。宇宙树内网所提供的模拟战场地在没有特殊要求的情况下,会进行随机抽取。
刚加入军队时,他们用过最多的地图是沙瓦勒全域图。
首都星尚未坠入阿卡夏之前,帝国的分裂便已然展开。
有限的资料宣称,那位失去理智的皇帝犯了疯病,和星舰的同步率一度降低到百分之五十以下,以沙玛努为首的旧皇室代表联合监判院看准时机发动了政变。
在那样的地图环境下,他们的首要目标是保障首都星居民的撤离。
宇宙大移民顺利展开了数个世纪,超百亿的人类分散在一百多个宜居星球。其中高等星的居住环境非常空旷,人口大多集中在有限的城市内部,其余的地方留给自然以及防御设施,不会像旧地那样形成以千万人口基数为划分的聚居群落。
相较之下,低等星和功能性星球,比如矿星之类的地方,反而要拥挤得多。
克里芬家族所在的沙瓦勒,就像一枚精美又严谨的琉璃珠。
但是这颗琉璃珠在最后的岁月中,迎来了足以将其击碎的战火。每次采用沙瓦勒的地图,朗总是在废墟掩体里蹿来蹿去,等离子武器留下焚烧的痕迹,来不及避难的居民全数躲入地下。
这些民众以为熬过这次武装政变,就会继续迎来平静的日子,因此面对前来救援的模拟战成员往往死活不愿离开。
然后在每一场战斗的结尾,朗都会站立在黑色的大地上。
建筑物燃烧崩塌的残骸溅落在四周,赫舍丽皇宫化作焦黑一片,鸟类的翅膀掠过人类建筑物的塔尖,拍动时带着簌簌的声响。
有一些坍塌的花园边角,有一些只剩下框架的教堂和神庙。
老克里芬宣称自己笃信旧地的天主教,然而当他的人生走向尽头,这位感受不到上帝仁慈的帝王便急切地投向了各种神明以及神秘主义的怀抱。
他并不觉得日夜欢愉的酗酒生活摧毁了自己的健康,他认为命运是不公的。如果一位矿工在没有遭遇污染、没有感染尘肺病的情况下可以活一百岁,那么伟大的皇帝应该活上一千岁一万岁那么久。
投其所好的监判院在那一时期研究最多的,就是各种号称能够让人永葆青春的产物。
其中一些技术确实有效。
但当他们发现,由自己培养出的卡兰·苏利耶掌管权柄,或许会比一位喜怒不定的老人更容易操控时,他们又立刻给对方判了死刑。
而这些旧日梦境的结尾,无一例外会以划过宇宙的绚丽光束作结。
没有人在模拟场景中见过那发动毁灭的疯王,但最后的时刻总会来到。
在第一次目睹那样的场景时,还不知道自己会成为军团长的年轻人为之震撼。他看着盛大的流光从天空划过,淹没整个天幕。
于是耶和华的火降下来,吞灭了燔祭、木柴、石头和尘土,连沟里的水也一并烧干。
一切灰飞烟灭。
那是吞星级武器天之琼的第一次启动。
人类扣动扳机,将群星射落。
现在,当他自己也在那温度中滚过一遭,朗的心态发生了转变。他怀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希望重新见一见沙瓦勒的地图。
这一次他或许不会急着搜索残破的建筑物。
他会冲向大概率已经空空荡荡的皇宫,找一找那间属于卡兰的小屋子,然后将受伤的白山羊抱出来。他会蒙住白色羊羔的眼睛,不让对方看见那些焦土和残骸;他会捂住白色羊羔的耳朵,不让对方倾听所有发出苦难呼喊的哀嚎。
他想带一个人自遥远的过去离开。
但随机抽取的系统没有提供这样的机会。
冰天雪地的环境兜头浇下,炮火的声音轰鸣,泥水在融化的下一秒就再度凝结成冰。战壕拉起破烂的铁丝网,连地面的土层都在震动。
他们身处新西伯利亚和叶卡捷琳堡以西,那片广袤又野蛮的土地上。
“不对,阵营划分出了问题。”
海因茨的登入地紧挨着朗,他环绕一圈然后发出困惑的声音。
“顿河地图112号,我原本想将Ignis的驻军全部扔去对面,结果好像他们被划归到己方阵营来了。系统有问题?”
系统原本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卡兰试着挤了一下,当场将Ignis驻军基地的模拟场景挤到濒临散架。
法赫纳在他的意识里哇哇大叫:“不行不行,进不去,我要和你暂时解绑,否则我会把所有数据都冲垮!”
卡兰:“……”
他将自己的手从终端接口上拿开,同时听着星舰持续不断的崩溃输出。
“你压抑一下自己的本体,意识碎片太多是不行的。你真的以现在的容量进去,会直接塞爆整个训练场,所有人都会被弹出来。”
另一边的朗也无话可说。
虽然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总体而言这和他的初始计划不相符。被划分到同一阵营的士兵禁止“痛殴我的队友”,违规者会原地锁死直到任务结束,他只能想别的办法解决。
因为精神链接状态下的时间体感不同,联邦最开始允许参与训练的士兵执行为期三个月的虚拟任务,但后来他们发现这样会导致受训人员产生意识割裂,将现实与虚假的界限相混淆,于是任务周期被缩短到了以七天为限。
换算到现实当中,大概是一比二十的流速。
“算了,就这样吧,也不是不能打。”
男人低声叹气。他理解战场总是会意外频发,这种事情不稀奇:“顿河地图……任务目标是阻止敌方战线推进,还是将他们往后打?”
“击退一百五十公里。”
海因茨也忍不住跟着叹气,一些旧地还算有名的关键战役他们都要学习,倘若某一地图出现信息断层,都会由宇宙树系统自主进行相关补完。
但眼下的场景算不上熟悉。伊莲娜不见踪影,身边全都是想将他和朗一起揍一顿的Ignis驻军。
顶着这样的压力去推战线,纯闭眼和AI对打,能使用的还是许多个世纪之前的旧地装备,实在是令人提不起劲。
更倒霉的是,已经有Ignis的驻军发现了站着说话的目标。
“在这!”
吼出第一声的家伙猛地蹿过来。指挥官禁止队内斗殴,但是指挥官也说了可以参与模拟战,就算揍完同伴会被系统原地锁死站几天,起码也不算亏本。
一时间朗和海因茨的身边围满了虎视眈眈的壮汉。
“任务目标是——”
金发的指挥官还想再说些什么,已经有不服管教的士兵开始捋袖子:“去他的任务目标!”
“别管。”
朗挑起眉,在拳头挥过来之前扯住自己的老朋友,带着对方一并向后退。
“他们马上就会老实,旧地的地图有时比新历地图还要残酷。”
他倾听着坦克履带碾压地面的声音。
“开始了。”
第一颗炮火毫无征兆地在他们的身边炸开,直接将动手揍人的家伙炸碎在破烂的战壕间。
深黑的土地,红色的血。
所有进入模拟训练的士兵开始急速卧倒,每一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枪支和头盔。
虽然失败后会在系统的判定下强制登出,但人类面对死亡时天然产生的畏惧,还是令所有人开始本能求生。
旧地地图112号,顶着从西伯利亚大平原吹过、吹进欧罗巴腹地的寒风,顶着一九四二年敌方模拟势力的冬季暴风行动,任务正式开启。
大部分联邦士兵都不喜欢内网的模拟战。
它们太过真实,也太过疼痛。
在推新历地图时,许多人卡bug躲避训练,只要将等离子武器对准自己或同伴来一发,0.1秒内蒸发掉所有肉/体和大脑,约等于一个免费无痛的逃课体验。
但是旧地的地图卡死了这一可能性。
人们还在使用老式步枪和坦克,轰炸机在盘旋时发出巨大的轰鸣,没有那样的免痛快捷死法。
一枪下去不一定能够及时登出,但绝对会让接下来的时间都生不如死。
想要避免那样的结局就得学会奋力挣扎。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抱着揍人心态挤进来的Ignis驻军一哄而散,同时爆发出五花八门的破口大骂。
现在他们被锁死在了这个副本里,出不去也逃不掉,甚至不能殴打长官,只能硬着头皮上。
朗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勉强找到五百名士兵。
这些人分散在各个战壕,灰头土脸挤成一团,还有一些差点被系统剧情带着南下。其余没找齐的,大概率开局成盒全部嘎在了某个小角落,此刻应该已经登出系统正在全息观战室边骂边看快进剧情。
坏消息是伊莲娜杳无踪迹,安德烈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在黑发的男人蹿出去十几次,背回三名伤员之后,那些喋喋不休的咒骂又化为低声的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