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忘记提醒你。但是它们不会浪费。”
男人伸出手,把对面的盘子端过来,在D108瞪视的目光中,轻飘飘地插起一块片刻前被自己评价为“有毒”的小蛋糕,镇定自若地送进嘴里。
“谢谢你,一如既往地好吃,有小麦和鸡蛋的……”
说到一半他想起卡兰不在这里,于是笑着将品尝感言咽下。
“也谢谢你呀。”
星舰慢慢地说:“很久没有人吃我做的东西了。”
它的“手臂”抱着人类。
“慢慢来。”
朗摸了摸蔫哒哒的机械臂,法赫纳在很多时候像个孩子,怀抱着可怖的毁灭性武器,但思维却跳脱随性。
卡兰其实将对方教得很好,星舰有点黏人,也对道德不太感冒,却从未带有恶意。一些孩童会拔掉蜻蜓与蝴蝶的翅膀,但法赫纳在触碰人类时谨谨慎慎,朗让它停止,它就立刻停下来。
“新乘客需要一段恢复时间,他的饭量会逐渐增大,到时候你将拥有两位食客。”
男人说。
“所有人都会喜欢你准备的食物,你是最棒的厨师。”
“哎嘿。”
得到夸夸与承诺的一方很快便不再难过。
星舰一边高兴,一边同自己的主导者交流。卡兰最终再度共享了意识,于是法赫纳的精神触须懒洋洋地盘踞在对方的身体深处,以无声的形式诉说着难以解读的话语。
“卡兰卡兰,我们真的不能带走他吗?我很喜欢很喜欢他,喜欢到想要同你们永远在一起。”
一连用了两个“很喜欢”的形容,甚至将曾经遭到否决的提议捡起来进行二度试探,可见狗狗舰确实是认真的。
“不能。”
困倦的一方也变得相对严肃,温和地回绝这个请求。卡兰很少直截了当地拒绝星舰的撒娇。
“他不想要那样的善意,所以我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叹息着同自己的半身贴合,主导者的身体依旧呈现出轻微涣散的状态:“很抱歉,我睡了太久。首都星还存在时我又太过疲惫,没有花费足够的时间教给你一些事物。”
“会动的蝴蝶与花豹都很漂亮,它们和标本不同,法赫纳。”
他的一部分同样注视着正当着小猎犬的面吃蛋糕的男人,被捆得结结实实的puppy看上去要被气哭。
朗压根没问猎犬监判队的秘辛,也没有试图挖掘科学院的计划,人类慢条斯理地分割着盘子里的食物,“友好而善意”地同D108介绍这一颇具小玫瑰星域风格的甜品。
稀里糊涂的D108看上去又挫败又茫然,甚至还有点咽口水的嫌疑。
这景象令卡兰身体上的无数眼睛和唇舌都泛着笑,交流时的波动变得柔和。
“你的灵魂自数据中诞生,所以你认为一个人的一生可以浓缩成简短的代码,他们的出生日期,他们学会喊出第一声妈妈的日子,他们进入学校、认识同龄人、收获年轻的爱情,然后步入婚姻,奔赴战场,拥有了一个自爱意抑或恨意中诞生的婴儿……死亡降临时,这些都会成为记录的轨迹和简短的数字。”
“我不会因为剥夺任何一条生命而痛苦,也会想要收集自己喜欢的宝石。”
正如他面对几欲倾塌的帝国时,采取了严厉而毫不留情的做法,又或者是在某些时刻恶劣地向有点喜欢的人类提出邀约那样。
“但我可以理解那些短暂的人生和永恒的意识碎片的区别。只有当他们活着,长长的程式才会无止境地编写下去。一切关于未来的可能性,都包含在‘活着’这个词语中。”
“你爱他们鲜活的样子,想要看着永不重复的数字长轨开出新的花朵。”
星舰默不作声地拱在他的怀里,将庞大的身躯缩出一部分,发出吧嗒吧嗒的拍击,现在祂们如同一对陷在新雪中的怪物。
“所以我不会带走他。”
“好的。”
法赫纳小声说。
“我不再说这样的话了。”
会客厅陷入现实维度所无法照亮的阴影中,那是裂隙的延展部分,蒙昧的界线变得模糊又怪异。
白山羊的壁画和墙面家具全都在融化,仿佛一口深深的泥潭。
卡兰也沉默了一会。
“我很抱歉。”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