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108逃跑了三次,又被拎回来三次。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这艘船闹鬼。
最开始猎犬在床上醒来,发现受伤的双手和膝盖已经得到仔细的治疗,也没有可怕的拘束器将自己死死缠绕,于是不带半分犹豫地一跃而起试图寻找出路。
然后他就被一大团缠绕的机械臂架了回来,重新摁回床榻。
但这不是令他惊慌失措的原因,真正可怕的事情在于那些机械触手迟迟不愿离去,像是寻觅合适的下口角度一样,以一种活体生物的姿态贴着他缓慢蠕动。
D108差点因此撅过去。
他不具备生活常识,但是知道“恐怖片”这个概念。
他的同伴C097,幸运地被赶来的领队回收的那只年长猎犬,向他灌输了这一观点。
对方显然在某次执勤时偷偷看了正常人类的电影,并且因此大受震撼,以至于一度没忍住分享欲,和D108这位看起来最人畜无害的年轻队员描述了一下那些东西有多么可怕。
D108满脑子“这是胡扯”、“马普兹科学院提供的教材上从来没有说过这种事情”,但是当他夜晚躺在床上时,开始把腿往被子里缩。
C097说可怕的事物最喜欢从床下伸出一只手,去抓人类的脚。
他的下面是D107号成员,但他依然觉得不保险。谁也不能保证D107不会在某一时刻,爬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然后露出怪异的微笑。
于是猎犬抱着分秒必争的心态,积极实施了第二次逃跑。
这回成果略好于上次,起码他穿过了第一条走廊,之后那些遍布荷鲁斯之眼的机械臂再一次将他架回来,并且以一种更亲密的姿态寻求贴贴。
它们的行动如此具有主见,绝非冰冷的机械那样遵循着一板一眼的指令,有些触手甚至好奇地往他的身上钻。
毫无疑问,第三次尝试最终也以失败告终。
像是为了阻止他继续乱跑,他的床板伸出类似规格的机械臂,将他好声好气地捆在床上,然后光明正大地摸来摸去。
他被裹成一只自己最害怕的蛹。
朗过了很久才出现。
他抱着没什么重量的同伴在会客大厅里消磨掉大半天的时间,卡兰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是中途当他试图起身离开、将对方整个放在柔软的座椅间时,那双手臂又会有点黏人地收紧。
星舰的主导者什么都没说,就是轻轻地拉着他的衣服。
这令男人昏了头。
他爆炸般的保护欲在这一刻达到巅峰,仿佛此刻抛下同伴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为此那疯狂拉警报的直男本能甚至合理地给出了一个自圆其说的解释:
当他身上的污染被拔除时,对方也以同样的姿态守护着他,甚至没在意爬起身的人类下一刻就试图赠送一个肘击大礼包。
相较而言,他实在是不应该放任难受的朋友独自一人。
同伴就应该互相帮助。
卡兰只是喜欢和人贴贴,和人贴贴绝对不是什么错误。
于是等他踏足D108的舱室,发现被带上船的猎犬呈现出一种活人微死的状态。
身体上的伤口被治疗舱很好地修复一空,但对方的精神状态确实有点堪忧,法赫纳的安慰似乎令一切起到了反作用,到最后机械臂不得不塞在对方嘴里防止惊惧的猎犬搞出什么自我伤害的操作。
“我没做什么呀。”
星舰小声同男人讨论:“我就是小心地摸了摸他,哎嘿。”
在看到朗的瞬间,D108的脸上浮现出一点奇怪的神色,既像是深重的恐惧,又像是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时的死心。
对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被法赫纳捆得结结实实,动不了一点。
很年轻。
也相对容易动摇。
没有开口的前任指挥官沉默着打量了片刻,得出结论。
应该是最新加入的那批猎犬。
这是一件好事。
朗在三年的时间内,几乎同每一批猎犬监判队的成员都打过交道。
最初A字序列的猎犬在漫长的执勤任务中,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一并被打磨掉的还有他们的人性,科学院给实验品提供了太多次的洗脑大礼包,将那些行动单位洗成完全缺失喜怒哀乐的模范标本。
第二批B字序列的猎犬也差不多,唯一的例外是担任总领队的塔娜·马普兹。
不得不说,这难缠的对手在某些方面不仅具有野兽般的敏锐,还同时拥有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摇的理性。
对方的成功率太高,让科学院觉得这只省心的头狗本身足够完美,不需要重复清洗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