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带着金乌标识的二等功勋章价值几何——这个问题拿来询问不同的人,可能会得到截然相反的答案。
而现在,具有判断意义的尺度给出了最具象化的衡量标准。
五百里瑟。
这是一个比朗的个人身价高一点,但是也没有高到哪里去的价格。
卡兰并未将东西交给对方,他把那只巴掌大的小木匣子仔细地收好,塞进自己的衣服中。即便他本可以将其直接扔进身体的裂隙里,一键送回法赫纳上去。
“它是我的。”
在男人看过来的时候,星舰的主导者又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朗愣了一会,最终得出一个“对方可能在护食”的结论,就像小孩子得到最心爱的玩具,会紧紧地攥在手里那样。
但卡兰看起来确实非常喜爱这件商品,甚至没在意自己一向平整的衣服口袋鼓起来一小块。这又令人类的情绪诡异地触底反弹了一点。
它被一双爱护的手拢于怀中,总好过被遗弃在边境星球的街边摊位上,被无数人挑剔着、评判着,接受鉴定与风吹日晒。
当星舰的主人慢慢地拂拭盒盖,那些毛毛躁躁的木刺驯服地消失无踪,小盒子看起来又变得崭崭新。
这令朗想起一个传闻——阿卡夏内的时间是混乱而无序的。
宇宙间最大的记录本身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也无法引导未来的走向,但它封存起过去的状态。
不受时间与空间束缚的性质,或许波及到了其同源者。
“它是你的。”
人类最终说。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没有问对方准备拿这个东西做些什么。
“谢谢。”
“别难过。”
披着人皮的怪物牵着对方慢慢地往前走,没有放开轻微一瘸一拐的男人。
朗还没有从情绪中完全恢复,向来契合的外骨骼有些失衡,让他吃力不太均匀。
“你会好起来,所有的事情也都会好起来。”
未来尚未发生的事情无法成为轨迹,这并非一句预言,更像是某种宽慰。
却因为说出它的人语气过于平静笃定,反而增添了几丝说服力。
卡兰的情感波动很小,他一向不太会如同正常的人类那样思考,共情的特质通过后天学习而少量地出现在他的身上,但依旧不够充沛。
人类的美德和优秀品质于他而言,和一幅美丽的画、一首动听的歌无异,但也仅仅止步于那个层面。
但是他可以给出另一种承诺。
“那些伤害与灾厄将远离你,你会如一名普通的人类那样,度过很长、很好的人生。”
“直到死亡降临,直到你的心脏停止跳动,我允许你作为人类死去。你一生的轨迹只能沉入我的怀抱,在星海的深处长眠。”
这样的描述太过异常。
一些人类会感到毛骨悚然,另一些则欣喜若狂。
关于永生的本质,一万个人会给出一万个不同的回答。电子意识是不是真正的意识、当它们的身躯替换后还能否被认定为原先的忒修斯之船、剥离了肉/体的记忆本身和原本鲜活的人类有何区别……
如果一个漫长的美梦可以抹去数不清的痛苦,太多人愿意倾家荡产花光毕生所得,只为寻求一个永不终结的幻影。
他们宁愿在另一个维度里获得无尽的时光,居高临下地嘲笑着碌碌众生那短促的生与死,朝与暮的瞬息凝练成不朽,这世界只是裂隙短暂甦醒前的一个梦境。
梦中人与未眠者隔河相望。
“你说监判院会剖开人类的大脑寻求答案。”
男人慢慢地说,他没有挣脱对方冰冷的手,而是以被牵引的姿态往前走。
“我不会接受那样的对待。”
“死亡就是死亡,卡兰——虽然我不是什么哲学家,但我清楚一件事,人类无法获得永久的生命。哪怕意识被上传、被以数据的形式所保存,那也不会再是原来的我。”
自由,还是自由。
星舰的主导者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生活于旷野中的动物不愿套上项圈,被幽闭在狭小的牢笼中。一份被封存的意识于他们而言是另一种折磨,他的人类发自内心地热爱生命、热爱活着,所以宁可放弃一个倒影般的永恒。
“好。”
卡兰笑着回答。
他发出轻轻的叹气声:“不过你可真够无礼的,将我与监判院相提并论。我不会从你的身上强求任何事物,你已经拥有我最大限度的宽赦。”
这无可奈何的抱怨般的语调也令朗重新露出笑意。
神奇的旅伴总是很神奇,已读乱回的做法往往正好能够打断他的坏状态,对方难得情绪化的一面也显得有点可爱。
“抱歉。”
男人认真地回应,同时将手里的东西往上提了提。
他们差不多又回归到逛街的状态中去。
不同的是,这一次披着人皮的怪物不再轻飘飘地搭着手臂,而是牵着人类的手,防止脚步不稳的一方发生磕绊。
直男的大脑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刚被安慰完就甩手,未免显得有些过河拆桥。更何况卡兰的态度太过自然,好像两个大男人拉着手压马路是宇宙间最正常的事情。
一瞬间朗的脑内产生激烈冲突,他的想法在“这有问题”和“这可能是某种宫廷礼节”之间来回横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