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赫纳在哼歌,并且哼得有鼻子有眼。
最优秀的星舰必须什么都会做,从做饭到搞装修,它全都可以轻松拿捏。
被它吃下去的六百多万份碎片里,有四千多名厨子,甚至包括皇室特供主厨,其他还有难以计数的、对烹饪颇有心得的家庭晚饭准备者,每一位父亲或者母亲都会有自己的做饭偏好。
光是苹果派的配方它就可以随手写出一百来种。
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星舰伸出几十条触须,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处理食材。
据它所知,大部分人会选择集体用餐——无论宫廷贵族还是平民家庭,人们总觉得聚众进食是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法赫纳不理解,但是它尊重。
所以它需要想点办法,将自己这边的食物给糊弄成不会将人吓跑的样子。否则当它的主导者和新乘客面对面就餐时,很大概率对方会被那些到处乱爬的新鲜污染物给劝退。
脑子里叮叮当当作响的卡兰实在是想叹气。
他一边听着法赫纳在唱欢乐颂,一边向新认识的旅伴证明自己不是变态,同时还要帮助对方穿上刚准备好的辅助外骨骼。
这对于他来说可真是绝无仅有的新奇经历。
他还勉强算是个人的时候,一举一动被医疗官和宫廷侍卫严格地保护着,连正常的恒星光线都要尽量回避。
为了最大限度同调星舰而诞生的新型人类,往往不会活太久。
他们的寿命有着一个逐渐临近期限的保质期,像是从出生起就自带死刑判决书。
人们创造出以毁灭为目的的帝国守护者,却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与星舰进行同调链接。
他之前,有近两百名受试者因为过大的冗余压陷入昏迷、流血、失去意识的状态,更严重一些的则会当场休克死亡。
法赫纳的交流频率太过可怖,远超任何回路加速器,可以瞬间烧毁一枚健全的大脑。
在获得明确的自我意识前,星舰学会的第一种感受是痛苦。
最初与法赫纳同步的瞬间,卡兰最先听到的是这巨大而沉默的机械巨兽所发出的高频哀鸣。
那是人类所无法理解的语言,由一名又一名的受试者和他们的死亡所带来。庞然大物在黑暗中凄厉呻/吟,但是无人能够理解。
监判院的研究员一次次记录数据,频繁更换实验对象。
男女老少,自然人,基因优化人,又或者是完全经由培育而诞生的新型人类。狂妄无知的愚者在为这划时代的武器寻找最合格的适配候选人。
当他在精神海中触碰对方,那长久不绝的呼号化作了哭泣般的低低震颤。
“你先坐下。”
卡兰微笑着同他的神秘商品商量。
对方因为拒绝他的帮助而摔了两次,连长久的站立都难以维持。
搭载了新鲜的人类,法赫纳无法再度隐没进入阿卡夏的裂隙、顺着那些四通八达的通路逡巡漫游,只能老老实实地在现实的宇宙中航行。
每当他们经过小型跃迁点,卡兰便注意到自己的商品会短暂地发抖。即便星舰本体几乎不会引发震动,可能只是在水杯中扩散出几个细小涟漪的程度,但他的新乘客依然情不自禁地颤抖。
面前的男人在畏惧宇宙,畏惧航行。
“坐下。”
轻轻地发出指令,卡兰伸手再次将对方向后推。
他呼唤了一声自己的星舰:“法赫纳,帮我改变一下房间的设置。我需要原野风格的装修,有植物的那种。”
十几条辅助臂加触须甩得飞起、正在抡锅的狗狗舰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之前是你不让我随便捏动构造的呀。”
一边说着它一边迅速地刷新了整个休息室的景象,并且尽量不让自己成堆的触手和眼珠子爬出来。
于是被施以推力的男人一头栽进成片的酢浆草中。
原本柔软的被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绿色。
纷扬的草屑和湿润的气息瞬间漫延过那具僵硬的躯体,将他淹没。他愣愣地抓了一把草叶,抓着那些植物的根茎,像是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直直地盯着短时间内将他推倒在床两次的买家。
向下的引力拉扯住在宇宙里失去方向的飞鸟,将其自太空扯离,落入一片坚实的土地。
“这样直视人可不算太礼貌。”
卡兰笑了,柔和的棕黑色眼睛弯一弯,仪态端正地在对方身边坐下。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星舰主导者动作轻盈又优雅,举手投足间不会发出一点摩擦噪音。
他想起自己曾经在庭院中捡到的一只狗。
身为人类时,他同自己名义上的弟弟,沙玛努·波旁,关系算不上好。对方脑子不太行,总觉得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被人抢走,完全没有理解老克里芬三世选择一个新型人类继任的用意。
有限的寿命,明显的基因病,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的后代,手握可以震慑住动乱疆域的星舰,堪称最合适不过的过渡。
他被选中的理由除了完美契合法赫纳之外,无外乎活得足够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