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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叁壹(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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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师领着锦云,来火车站接明台回家。

走的时候,王天风正来。

明台喜欢所有像两个哥哥一样穿着制服的人。他和锦云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立定了,松开牵在一块的手,挺直身板,仰起脸,齐齐向王天风敬了一个军礼。

那是初见。

王天风目不斜视,点了个头,算是还礼,就大步踏过去了。

郭骑云挤过人群,追上王天风,又回头多看了两个孩子一眼。

他看见王天风笑了一下。他从没在那张脸上见过那样的笑容。

王天风立在人潮中,没有走近。

阿诚没想到王天风会来。

他隔过车窗,目光闪避着人群,追着这个人。没来由地,想起他吼他的那句话,“那是你没见过,别人都是怎么蹚过来的”。

姐姐死于雁渡桥上一场车祸。后事,是王天风打理的。

听守墓人说,这个人坐在姐姐墓边一整天,临走时,吹了一支口琴,《魂断蓝桥》。

姐姐性子烈,见了毒蛇的阵亡通知,一个电话打到了王天风办公室。

“你们两个,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们说对方要是死了,就背着他的尸体,爬也要爬回来见我,如今一个活不见人一个死不见尸这是在做什么?”

王天风抓着电话,肩背笔挺,一动不动。

“一张不疼不痒的阵亡通知就想蒙混过去,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王天风想说她弟弟还活着,正乘着回来的火车,可是汪芙蕖坐在沙发上,他挂了电话,什么也没说。

汪芙蕖一走,王天风就往机场赶。

从这个城市到雁渡桥,飞机两小时二十分钟,城际列车五小时四十分钟,驾车要十小时又几十分钟,步行要十天又十几小时。他困在半路,积水齐着前轮,车熄了火,这辈子都到不了。

他们都说,王天风是一台精准的机器,连他发火的参数也是运算得来的。那天划在那张脸上的眼泪,只有一窗大雨知道。

火车出站了。

阿诚想起,王天风给姐姐吹的那支歌,还有一个名字,叫《友谊地久天长》。

途中遇雨,一路上走走停停,迟了一昼夜才到。

阿诚一个人走下车厢,是傍晚了。

一城大雨忽然一止,好像见他长得这么高,遽然愣了一下,云边日光一闪,风一认得他了,雨又泼洒下来。

阿诚把行李搁在无人的月台上,没有撑伞。回家,不需要这些。

小镇重建后,雨又落了十年。

青石板的裂隙里又绽出一丛一丛紫花地丁,檐头墙脚又爬上一道一道青苔,街巷还是谜一样长而窄,记忆一样弯曲分叉,一间一间小屋紧挨着,绵延不尽。

梦里的血和火,没留下什么痕迹。

从前的中心广场,堆着小镇最后一片废墟,尽头立了慰灵塔,砖瓦和灌木相抱而生,没有路。阿诚一个坎一个坎攀过去,采了一小把野花。

慰灵塔上刻了凉河事件的始末,和一千多个名字。还有很多死者,没有名字。

阿诚放下花,倚着塔半跪下来,脸在湿凉的大理石上,静静地挨了一会。

终于,那一夜所有人的苦难,都是他的苦难,所有人的疼,都是他的疼。雨里逃学的,巷里蹚水的孩子,都不是他,又都是他。雨下了满山满河,他没有哭。

临走时,阿诚拾了一块小石子,在塔的基座上,写了两个名字。毒蛇。青瓷。

他知道,风雨要来,名字要被忘记。可是毒蛇和青瓷,会以最后那一夜的样子,永远在一起。

调令上写着凉河通讯站的新址,阿诚立在巷口打望,找不着路。

檐下躲雨的孩子,探了好久小脑袋,终于三个两个,小手遮着头,小脚踮起来,踩着水洼,从阿诚身边跑过去,一人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米糖。

阿诚回头,雨淌成了河,几个孩子跨着河,小羚羊似的,左一跳右一跳,推着搡着跑远了。他知道黎叔为什么喜欢这里了。

这个国家最后一寸温柔的土地,那么多年,那么多风雨,它还是没有一点芥蒂。

他往巷子深处走,步子快了,像有人在尽头等着。一边走,一边把扣子一颗一颗解开,制服褪下去,落在地上,他奔跑起来,水花一朵一朵,追着他开。

不需要问路,这屋,这巷,走到哪里,都是他的家。不需要记忆,这树,这云,这片土地,都是他的记忆。他终于要回去了,回到最初见明楼的样子。

哥,你初到凉河那天,我给你塞过一块米糖么?

边境特别警戒区司令官,是几个月前任命的,代号叫眼镜蛇。

从前在陆军服役,跟上级不对付,调来这个边远小镇,还降了半级。

这半级,把林参谋难住了。

重建的凉河通讯站,编制上是边境特别警戒区的一部分。可是军阶上,新站长比司令官高出半级。

新站长来了,谁向谁报到?他这么问了。

司令官却问他:“人到了么?”

林参谋支吾着:“好像是到了。”

司令官立在窗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林参谋马上说:“行李落在火车站了,没见人。”

司令官转身,目光停在门边,墙上挂着一幅军事地图。

林参谋想起来,添了一句:“巷子多,迷路了。”

司令官走过去,从书桌上拾了一支铅笔,在地图上打了个标记。“去接一下。”

“这是凉河通讯站旧址。”林参谋提醒。

“就是这儿。”司令官重复。

“接到哪儿?”林参谋蒙了。

“接他回家。”司令官说。

手边的茶凉透了,明楼才抬头,瞥了一眼书桌前的新站长。

立得像棵小树。可是,没穿制服,一身的雨,不像样子。

“你迟到了多少个小时?”明楼开口就问。

门敞着,林参谋领着勤务官站在廊上,都捏了把汗。

阿诚看了看司令官的脸色,垂下眼帘说:“三十一个小时。”

“是六十九个小时。”司令官纠正。

“我坐火车来的。”阿诚辩解。

司令官驳回:“东边有军用机场,你不知道?”

静了一秒,阿诚说:“知道。”

林参谋松了口气。扛得住就好。

“我有个哥哥,十几年前来的时候,坐的是火车,他那一路看过的,我也想看看。”

林参谋一听,心又提起来。

“看见什么了?”

阿诚没吭声。

“说话。”

“一直下雨,没看见什么。”阿诚望住明楼。

以为走你走过的路,看你看过的地方,就不想你了。

上了火车才明白,风那么大,岁月那么长。

想着你,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你,想着或许,你也想我,你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我。

你和我,就这么走了好多路,看了好多地方,一切都是一样的。

“路不好走也不来个电话,到了也不打声招呼,出了事谁负责?”明楼的气还没消。都忍了好几天了。

“你。”阿诚如实回答。一记眼刀飞过来,他立马改口说,“您。”

林参谋放心了。年轻人,挺有办法的。

控制室的技术官一路小跑过来,林参谋一把没拦住,他打了报告往里一冲,才发觉不对。

门里门外是不一样的季候,里边的两个人不像争执,也不像和睦,好半天没说一个字,别人却插不上话。

他愣了一会,司令官的目光扫过来,才正了正身子说:“镇上的监控线路突然中断,没查出故障,怀疑是入侵。”

司令官沉默了一会,对阿诚说:“你先去看看,回来写检讨。”

阿诚跟在技术官后头出了门,门里的人又叫住他,说:“留几分情面。”

他回了个头说:“明白。”

明楼是说,对方在试探虚实,他们要隐蔽实力,应对不能十分周全。阿诚明白。

雨一直下到深夜。线路还没恢复。

警戒区的安全屏障,是这里的技术官自己写的,不严谨,还有点过时,阿诚一边测试一边改,水都没顾得上喝。

勤务官站在控制室门口,说行李放在走廊尽头的储物间里。

“衣服都湿透了,还是换一身,晚上冷。”

这话是有人让他带给阿诚的,那个人不许他提。

阿诚谢过勤务官,找到储物间,开了行李箱,最上头掖着一只布偶。

五年前分别时,明楼携在身边的,明台的布偶。

阿诚换了一件衬衫,走出这栋小楼,空立在台阶上。

勤务官没去多远,想起一件事,又折回来。

“眼镜蛇来的那天,营地上点了篝火。今天太不巧,遇上这么大的麻烦,忘了欢迎你,要不,给你吹支歌,你喜欢听什么?”他从皮夹克里,掏出一把口琴。

阿诚说了歌的名字。

勤务官一怔。营地篝火那夜,那个人点的也是这支。

口琴声最初是喑哑的,淹没在雨声里,渐渐地一声一声荡起来,升上去,把雨拨开,夜也拨开,吹拂得河水听见,白芦也听见。

是姐姐墓边,王天风吹的那支歌。是暮光里,明楼吻着阿诚,低唱的那支歌。

楼外是小操场,过去是树林,明楼站在林边,打着伞,看着阿诚。

那双惯于望入黑夜的眼睛,四周一顾就找到了他。

叛逃的巡航机迫降在四季峡,机组有六名空军现役军人,邻国劫持了他们,以这六个人质的生死,控制着明楼。

明楼取得了警戒区司令官的身份,却没有得到完全信任。办公室被监听,行动被监控。

他想这一切,阿诚很快会知道,会卷进来,他们之间怎么欺瞒,从来没有远过一场雨。

迟到了几天,像等了几辈子那么久。可是见了他,几辈子的时光,又一眨眼就过去了。

故事才结束,岁月又要开始,那些未说出的话,未能还给他的记忆,已经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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