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要听的。”
“明台听你讲故事会做噩梦。”
明楼的唇角微微一扬。“明台已经过了听我讲故事的年纪。可是有的人,”他这么说着,转向青瓷,“一直没过。”
青瓷笑了,他没有辩解。
银幕暗下去。青瓷起身,在档案夹上留了一本漫画书,是给明台的。明楼看着他离开,没有说话。
书里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长串密码。那是最近截获的一封电邮。
阿诚并没有真的放下疑问。
他反复记起明楼说到那段往事时的样子。
明楼没有看着银幕,也没有看着青瓷,好像是在注视着他讲述的那个时空,放映厅里变换的明暗,拂乱了平静的侧面。他的字句中间,那些留白,压得阿诚一夜无眠。
天亮时分,汪曼春发来召集函,选了四个76号的骨干成员,加上青瓷,去往城郊的一个联络点听命。
青瓷在外围警戒,无法知悉交谈的内容,可以确定的是,和他截获的那封电邮有关。
任务交待下去,有人问,青瓷怎么处理,是不是监禁起来。
汪曼春思虑良久,最后说,这个人你们关不住,一定得把他留在视线之内。带上他,但别让他接近我们的目标。
那天夜里,阿诚梦见那个边境小镇。
终年不散的绵绵细雨,终年湿漉的青苔窄巷,一条凉河的支流,从小镇一隅急淌而去。
梦里有个人拽着他的手,跑过一巷又一巷,有什么声音,轰然动地而来,一阵又一阵,浪头似的打在脚边,火烧起来,烟尘落下,地面在摇晃。
巷子尽头是树林,身后是夜,远方已经破晓,阿诚看见了凉河水,水上有船。
船靠了岸,那个人把他抱上去,他抓了一下他的手,船就离岸了,那个人留在岸上。他对他喊,可是,听不见一点声音。
有人把阿诚从船栏上拖开,他拼命挣脱了,攀上栏杆,翻出去,纵身一跃,凉河水就灭顶盖过来。
他快和凉河水化在一起的时候,有人在水中拉住了他的腕子。
水上在下大雨。他浮出水面,呛了水,来不及换口气,又让那个人按回水里,雨穿入水面,打在那个人身上,满眼的凉河水,一下染得殷红,一下,有了温度。
阿诚醒来之前,梦见一片芦苇丛,有人把他托出水面,牵到一根浮木上。然后松开手,一点一点,让凉河水没过去。
行动电话在手边,震了一下。
阿诚一悸,从床上坐起来。屏幕上有两个数字。
床头横着书桌,他从抽屉里找出地图,那两个数字是坐标。方圆三公里的电话亭明楼都做了标记,可是一次也没打来过。
是有急事。
他确定了位置,衣服都没多披一件,就跑了出去。
下着雨。凉河那场大雨还在下着。
他在梦里,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可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和明楼,从开始就是这样。
明楼从未提过他小时候的事,他天经地义是他的家人跟他的姓,可他知道,他和明楼并不是血亲。
什么都没告诉他。可他就是知道。
就像他知道,他对明楼一切的明白和相信,都有一个来处。不知道,也不妨碍什么。
这个来处,原来是凉河。
电话亭在雨夜里兀自响个不停。
阿诚赶过去,一把接起来。手脚在雨里冻得快没知觉。
等了一刻才记起,他不说话,对方无法确认身份,于是说了一句,是我。
“那封密码电邮你译出来了?”电话那头,明楼的声音紧迫,却平稳。
“我看不出它的加密方式。”一路上跑得急了,心口有点发闷,阿诚压住喘息说。
“它本来就没有加密。”
阿诚在电话亭冰冷的玻璃上靠了一会,闭上眼睛,气息平复下去。他明白明楼为什么打这个电话了。
英文分隔的数字,代表时刻,日期,城际列车车次,车厢座位号码,会面地点,停留时间,英文本身,应该是交接暗语。
此时已经过了凌晨。有个人要和汪曼春见面。就在今天。
事出紧急,明楼几句话说完了行动部署,问青瓷听明白了没有。青瓷半天没说话,明楼在等着他。
他最后文不对题。“十几年前,你也在凉河,对么?”
雨水滑过发梢落在脸上,很凉。眼底很烫,他咬着指节,等着这烫凉下去。他知道,几分钟就好,过得去这几分钟,一切还会和原来一样。要是让这烫落下来,有的事他就控制不了了。
那边静了一会,说:“我和你在一起。不记得了?”
“记得。”青瓷没多说什么,他怕声音有破绽,让明楼听出来。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天快亮了。明楼问:“想起什么了?”
青瓷停顿片刻,把电话轻轻挂上。
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你。